宣和七年1125年）的深秋，塞北草原上的罡風裹挾著碎雪呼嘯而來，將金國都城會寧府的旌旗吹得獵獵作響。金太宗完顏晟手扶城牆雉堞，腳下是堆積如山的兵器甲胄，遠處軍馬場中萬馬齊喑，似在積蓄著南下的暴戾之氣。自滅遼之後，金國糧倉屯滿三季新麥，兵工廠晝夜鍛造的陌刀寒光能映出人影，整個國度如同繃緊的弓弦，隻待一聲令下便要射穿南方的錦繡山河。
數月前的深夜，金國議事廳裡牛油燭火搖曳，完顏晟用朱砂筆重重圈住北宋邊境圖上的燕京與太原。左丞相完顏希尹展開一卷泛黃的《宋遼戰史》，沙啞著嗓子分析：“當年耶律德光南下，便是借道這兩處雄關。”眾人望著地圖上蜿蜒的長城防線，仿佛已看見宋軍潰敗的身影。如今，北宋接納遼國降將張覺一事，恰似點燃戰火的燧石，讓這場蓄謀已久的南侵師出有名。
東路軍在完顏宗望的率領下，十五萬鐵騎如同黑色的洪流，踏著枯黃的野草，揚起漫天塵土，徑直朝著燕京疾馳而去。這位被稱作“二太子”的金國悍將，玄鐵戰甲上還凝結著滅遼時的血漬，此刻正用馬鞭輕點輿圖：“燕京守將郭藥師，原是遼臣降宋，此人心如浮萍。”話音未落，斥候急報已至，稱宋軍在居庸關的布防形同虛設。金兵隊伍中頓時響起野狼般的長嚎，彎刀在月光下泛著幽藍，仿佛迫不及待要飲儘宋人的鮮血。
西路軍統帥完顏宗翰卻選擇了險途。他帶領將士沿著雁門關外的羊腸小道行進，馬蹄裹著毛氈，連呼吸都要用布巾捂住。每當經過宋軍了望塔，便有死士悄悄摸上去，用淬毒的匕首解決哨兵。“太原城高池深？”完顏宗翰摩挲著腰間刻滿骷髏的銅柄錘，“我偏要讓他們知道，鐵打的城池也抵不過人心的裂縫。”他暗中買通的城中糧商，早已將摻了巴豆的軍糧送入宋營。
當金兵的馬蹄聲震碎邊境村莊的寧靜時，北宋邊防的脆弱暴露無遺。那些由廂軍改編的戍卒，平日不過是給官府運送糧草的民夫，此刻握著生鏽的長槍，連盾牌都舉不穩。在媯川之戰中，五千宋軍麵對三百金兵竟一觸即潰，有士兵甚至將頭盔反戴，以為這樣能嚇跑敵人。逃亡的隊伍衝垮了農田，踩死了啼哭的孩童，老嫗抱著死去的孫兒，在殘垣斷壁間發出淒厲的哭喊。
八百裡加急戰報傳入汴京時，宋徽宗趙佶正用瘦金體在《芙蓉錦雞圖》上題跋。熏香氤氳的宣和殿內，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捧著戰報的內侍腿軟跪倒，茶盞摔在漢白玉地磚上。趙佶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看著“金兵已破檀州”的字跡，恍惚間覺得宣紙上的錦雞都化作了金兵的彎刀。他踉蹌著撞翻畫案，素白的絹帛飄落，恰好蓋住了桌案上未完成的《瑞鶴圖》。
朝堂上的爭辯聲震得鴟吻發顫。主和派大臣李邦彥扯開官服露出陳年箭傷：“陛下，當年澶淵之盟，不過歲幣三十萬！”他身後二十餘位官員齊刷刷叩首，額頭在青磚上磕出悶響。主戰派李綱卻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胸膛上抗西夏時留下的疤痕：“割地如同飼虎，今日燕雲，明日便是汴京！”兩派官員推搡扭打，朝笏板散落一地，有禦史的烏紗帽竟被扯落在蟠龍柱下。
趙佶最終還是選擇了求和。他親自將祖傳的夜光杯斟滿美酒，雙手遞給使者鄭望之：“卿此去，若能換來十年太平，朕封你為郡王。”當鄭望之帶著滿身風雪歸來時，帶回的卻是金國要求割讓中山、太原、河間三鎮的詔書，以及完顏宗望的口信：“若不獻城，便讓汴京城頭掛滿宋人首級。”
此時的黃河以北，金兵的篝火已連成赤色的長龍。完顏宗望站在易水河畔，望著對岸燕京的燈火冷笑；完顏宗翰則用投石機將染血的宋兵頭顱拋向太原城頭。北宋的千裡江山，在這場腥風血雨中搖搖欲墜，而靖康之變的序幕，正隨著雁門關外最後一聲號角緩緩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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