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九年的殘冬，洛陽城的鉛灰色雲層裡凝著雪意，而比天氣更寒的是朱雀門內湧動的暗流。當內侍捧著齊王司馬冏快馬送來的密函跌撞進太極殿時，銅漏滴落在空曠殿宇裡的聲響，突然被尚書令張華拍案而起的怒喝截斷——假節鉞的南陽王竟用竹書箱收殮廢太子！箱底還鋪著乾草！這與豬狗何異！他抓起案頭奏折狠狠砸向丹墀，玉質的笏板撞在青磚上迸出裂紋：賈南風鴆殺皇儲，陛下若再縱容，百年後有何顏麵見武帝！硯台裡未乾的墨汁濺上他月白色的袍袖，宛如宣紙上洇開的血痕。
消息像野火掠過乾裂的荒原，從宮門深巷燒到太學講壇。太學生領袖站在辟雍殿漢白玉階上振臂高呼：昔武王伐紂，曰獨夫受誅！今賈後毒殺儲君，非獨我等太學生，天下士人皆當縞素誓師！三丈高的白幡在風中獵獵作響，素帛上毒後鴆儲四個朱字被狂風吹得扭曲，仿佛在泣血嘶吼。城南酒肆裡，醉醺醺的老兵捶著案幾罵出粗話：當年太子在東宮刨地種菜時，見我這斷腿兵丁討飯，親手遞來兩個麥餅！如今倒好，被那妖後灌了毒藥扔在馬廄——老天爺！你睜睜眼吧！鄰桌的書生突然將酒碗摔得粉碎，青衫上濺著酒液大喊：我等當效仿陳蕃誅閹，拚了這百無一用的書生命！
金明池畔的相府內，司空裴頠捏碎玉鎮紙的脆響驚飛了簷下冰棱。他指著密報上太醫令程據奉賈後命進毒酒的字句，聲音因憤怒而顫抖：程據！你忘了先帝托孤時，是太子把湯藥吹涼了喂你喝？！窗外寒梅正盛，他卻突然抓起案上青銅鏡砸向廊柱：二十年前含章殿前，那孩子解開九曲琉璃結時，先帝撫著他頭說此兒當興我家！如今竟落得馬糞裹身的下場！當他提筆給成都王司馬穎修書時，筆尖在羊皮紙上戳出窟窿：公若再遲疑，恐天下忠義之士，皆要學荊軻刺秦了！墨字被淚水暈染得模糊，仿佛在信箋上開出一朵朵血色梅花。
太極殿內的景象卻與宮外的激憤形成荒誕對照。侍中嵇紹捧著染血遺表叩首至地，額頭在金磚上磕出聲響：陛下！太子遺表寫著願斬賈氏以謝天下啊！司馬衷用象牙筷子挑起紫蟹螯，忽然咧嘴笑出聲：遹兒總愛說這些傻話，上月他還說要在禦花園挖條黃河呢。賈南風輕搖團扇遮住嘴角的笑意，銀簪挑起橙瓣送入皇帝口中：陛下忘了？太子前日托夢說，周公請他去洛水飲宴，還誇他種的白菜比舜帝的好呢。殿角銅鶴香爐飄出龍腦香氣，她忽然對著階下張華笑道：張尚書方才說用竹書箱收殮？哀家倒覺得，比他祖父司馬懿當年用的木匣雅致些。
暮色中的武庫街，梁王司馬肜的車駕碾過結霜的石板路。車簾外傳來太學生們的口號：殺妖後！清君側！長史湊到車輿邊壓低聲音：王爺，三王在孟津會盟時，念的檄文裡說賈氏之罪，浮於桀紂，如今各州郡響應的羽檄，已堆滿鄴城王府的西廂房了。司馬肜突然掀開車簾，指著空中盤旋的黑影罵道：看！那黑鳥叼著的可是東宮玉簪？顯陽殿的方向還飄著血腥味！他伸手按住車輿暗格裡的鐵券，羊皮紙密詔在掌心簌簌作響：當年宣帝留下清君側遺訓時，早就算到有今日！車輪碾過朱雀門銅釘的刹那，他聽見身後傳來更夫敲梆聲，那梆子聲混著遠處的火光，像極了二十年前高平陵之變時的戰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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