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元年公元301年)春正月,黃橋古戰場上的積雪尚未融儘,凍土裡還嵌著折斷的戈矛與染血的甲片。司馬倫派往抵禦三王聯軍的孫輔所部,在黎明時分被成都王司馬穎的突騎衝垮,潰敗的士兵踩碎冰麵跌入河水,慘叫聲與冰河碎裂聲混作一片。這位在去年臘月剛於太極殿行加冕禮的趙王,此刻正躲在金墉城甕城的角樓裡,透過箭孔望見洛水北岸漫山遍野的“齊”“河間”“成都”大旗——那些繡著不同圖騰的戰旗在朔風中翻卷,像無數把利刃切割著鉛灰色的天幕。他下意識攥緊腰間的玉帶銙,卻觸到冰冷的銅鏽——這是他從先帝陵寢祭器上拆下的僭越之物。
三月庚申日,洛陽城的柳芽剛泛出嫩黃,司馬冏的先頭部隊已踏著未消的薄霜叩響朱雀門。門樓上的衛兵還在猶豫,城下的撞木已發出沉悶的轟鳴,門軸斷裂的刹那,甲士們靴底的鐵釘與青石板摩擦出串串火星。當司馬冏按劍踏入太極殿時,殿中二十四枝銅人擎著的燭台仍有微光,禦座前的鎏金香鼎裡,龍腦香的殘煙正被穿堂風卷成扭曲的形狀。司馬倫縮在玉階下的蟠龍柱後,玄色朝服上的十二章紋已被冷汗浸透,聽見“逆賊安敢竊據神器”的怒喝時,他下意識抱住柱子,指節摳進柱身的蟠龍口——那裡還留著他登基時按上的朱砂指印。武士拖拽他時,十二旒冕冠滾落的瞬間,玉珠串斷裂的聲響竟與二十年前賈後被廢時如出一轍。
囚居金墉城的二十三日裡,司馬倫每日都能聽見城南太學傳來的誦讀聲,那些“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的句子像針一樣紮進耳膜。當廷尉卿劉頌捧著詔書踏入囚室時,這位昔日執掌符節的王爺正用指甲在土牆刻劃孫秀的名字——那個慫恿他行篡位之事的中書令,此刻已被懸首於洛陽城頭。乙未日的鴆酒盛在素麵陶杯中,內侍遞酒時袖口的補丁蹭到杯沿,司馬倫忽然盯著那補丁狂笑:“當年先帝賜我錦袍時,你等何曾見過這等物事!”酒液灑在他腕間的玉釧上,那是賈後當政時賜他的定情之物,如今玉色已被血沁染成暗紅。毒發時他抓住內侍的褲腳,指甲掐進對方腿肉裡嘶喊:“去告訴東海王……吾家宗廟……”話音未落便栽倒在草席上,嘴角溢出的黑血在草間蜿蜒成詭異的紋路。
從正月壬午登基到四月乙酉授首,九十九個日夜在洛陽宮的銅漏裡滴成血色。當司馬衷被重新扶上禦座時,他正用象牙筷子撥弄禦案上的銅鏡,鏡中映出身後司馬冏按劍而立的身影——那身影比龍椅後的十二章紋屏風還要高大。太極東堂的窗欞間,每日都有持著齊王令符的吏員穿梭,他們靴底沾著的泥土混著血漬,在青磚上踩出通往各個官署的暗痕。尚書左仆射王戎望著堆積如山的“齊王教令”,捋著花白的胡須輕歎,案頭的《春秋》恰好翻到“鄭伯克段於鄢”的篇章。而平昌門的童謠已從“天變反,地易主”變成“城中好高髻,非君非父乃阿冏”,唱童謠的孩童們不知道,金墉城磚縫裡的血漬,正在這個春天催生出比野草更瘋狂的權力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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