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二年深秋，當洛陽宮城廢黜晉惠帝司馬衷的詔書快馬傳至東海封邑時，案頭的銅燈正將司馬越的臉色映得忽明忽暗。這位在“八王之亂”中幾經沉浮的宗室親王，指節重重叩擊著案幾上的黃絹詔書，玉具劍的穗子隨著怒意微微震顫。“陛下春秋鼎盛，何罪之有？”他猛然起身，玄色廣袖掃落了硯台，墨汁在竹簡上洇開如血，“司馬穎豎子，張方匹夫，竟敢行此篡逆之事！孤若不誅此二賊，誓不為人！”
三日前斥候傳回的密報仍在腦中翻湧：成都王司馬穎聯合河間王司馬顒部將張方，以“清君側”為名兵犯洛陽，禁衛軍統領早已被買通，太極殿的鴟吻在火光中扭曲如鬼。而此刻司馬越帳外，八千鐵甲軍已列陣待發，矛尖上的猩紅纓穗在晨霧中如一片燃燒的荊棘。他盯著地圖上洛陽的方位，忽然踹翻了身前的胡凳：“去年蕩陰之敗，孤至今齒冷！張方賊子割我將士左耳充數，今日便用他的狗頭來祭旗！”
大軍自彭城出發那日，黃河渡口的冰淩正碎裂成流，司馬越立馬船頭，見兩岸百姓攜壺漿以迎王師，白發老叟跪地獻上珍藏的青銅爵，爵底刻著“天子萬年”四字。他接過銅爵一飲而儘，將空爵擲入黃河：“諸君且看！此爵若沉，便是天亡逆賊！”見銅爵順水而下竟不沉沒，他拔劍出鞘遙指北岸：“建武年間，光武皇帝在此渡河中興漢室。今日孤便效仿先皇，西進討逆！不斬張方、清君側，某誓不東歸！”身後三萬步騎轟然應和：“不斬張方，誓不東歸！”聲浪震得河麵上的寒鴉驚飛成片。
行至成皋關，守將本是司馬顒舊部，卻在司馬越前鋒軍抵達前夜，將關樓上的黑色“顒”字大旗斬為三段。當大軍踏著五更殘雪進入關城時，灶台上的粥鍋尚在冒著熱氣，牆角堆著未及焚毀的羽檄。司馬越拾起一份戰報，見上麵寫著“洛陽旦夕可下，指日奏凱”，突然將文書擲於馬前大笑：“賊虜還在做春秋大夢！傳我將令，各營炊卒取賊營剩飯充饑，讓他們瞧瞧王師如何‘旦夕可下’長安！”
洛陽城外的伊水之畔，張方的五萬部眾列陣如牆，鐵盾相連處似黑雲壓城。司馬越立馬邙山之巔，見鮮卑突騎已繞至敵軍左翼，遂摘下腰間號角長鳴三聲。待“越”字大纛在山巔展開時，他衝身旁的鮮卑首領喊道：“前日許諾的十車絲綢，便看諸位勇士的了！”鮮卑首領拔刀狂吼，三千突騎如黑風般卷下山坡，馬鐙上懸掛的首級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
張方退入金墉城時，城樓上的箭鏃已耗儘，他揪著來報的斥候衣領咆哮：“司馬顒不是說糧道已絕嗎？為何敵軍的炊煙從邙山連到洛水？！”斥候顫聲答道：“將軍，成皋關……成皋關守將降了……”他猛然推開斥候，指著城外如蟻的軍帳對副將嘶吼：“去！給孤寫降表！就說隻要保我全屍，孤願獻金墉城為投名狀！”
然而當他帶著親衛行至宣陽門時，暗巷裡突然竄出十數名騎士，為首的監軍橫槊攔住去路：“河間王有令——”張方慌忙滾鞍下馬：“公且聽我分說，洛陽城……”話未說完，長槊已穿透他的胸膛。監軍在馬背上冷笑：“河間王有令，降敵者，如張方例！你當年在長安西市剁肉醬時，可曾想過有今日？”張方抓住槊杆咳著血沫：“司馬顒……老匹夫……你騙我……”話音未落，脖頸處的涼意已讓他瞳孔驟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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