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敗郢州刺史張衝後，暮色如墨浸染楚地戰場，硝煙裹著血腥氣在殘陽下蒸騰。眾將領按劍立於蕭衍大帳外，鎧甲上的血漬已凝成暗褐紋路，參軍王茂踏過營帳前積水時，靴底碾過碎陶片的脆響驚飛簷下夜梟。他拱手獻策的瞬間，青銅燈盞在沙盤上投下的光影驟然晃動——燈芯爆出的火星濺在標注郢城的木楔上，恰如張衝死前迸裂的瞳孔。若以主力合圍郢城，分奇兵襲取西陽、武昌，則敵首尾難顧。話音未落，曹景宗佩刀出鞘的脆響劃破帳內寂靜，刀鋒在獸皮地圖上劃出白痕：末將請率銳卒渡江，定叫荊州軍與我等在蛇山之下會獵！甲葉摩擦聲如驟雨突至，蕭衍卻凝望著燭火中翻飛的帥旗，指節叩響城防圖時，木楔下滲出的蠟油正沿著十二暗渠的標注緩緩蔓延。
三更梆子撞碎夜霧時，蕭衍擲出的青銅酒杯在帳角撞出裂痕。王茂率五千精騎踏碎漢口晨霧，馬蹄聲驚起的白鷺群掠過江麵，船隊在蘆葦蕩列陣的刹那，曹景宗的長矛已挑開對岸斥候咽喉——那具屍身倒在淺灘時，脖頸噴濺的血花染紅了半片蘆荻。當荊州軍赤色大纛與梁軍青旗在鸚鵡洲頭並立，郢城守將薛元嗣扶著女牆遠眺，長江水麵戰船如林，王茂騎兵揚起的塵埃遮沒江夏天空，恍若天幕垂落的赭黃帷幔。而蕭衍親率的築城隊正於漢口兩岸夯築壁壘，民夫們肩扛籮筐踩過帶霜的泥土，號子聲與夯杵聲混著凍土碎裂聲，三日內築起的三丈石壘上，箭樓弩窗如巨獸眼瞳，死死盯著魯山水寨中飄搖的黑色旗號。
水軍主張惠紹的樓船艦隊在黎明布下鐵索橫江，十二艘甲板上的投石機正轉動輪軸，籮筐裡的礌石沾著昨夜露水。某日辰時，魯山守將孫樂祖派出的快船剛駛出港灣，朱思遠艨艟上的撞角已破開晨霧，船舷碎裂聲中，順流漂下的竹簡密信被漁翁撈起——信上速調薪火濟郢的字跡未乾，已平鋪在蕭衍案頭，與城防圖上標注的火藥窖位置形成暗紅倒影。此時郢城垛口間的炊煙已如遊絲，護城河裡漂浮的死魚覆著綠藻，守城士兵啃食發黴米餅時，能聽見城外梁軍操練的金鼓混著夯牆聲，如重錘叩擊龜裂的城磚。
張衝舊部在甕城暗藏的火藥窖終成燎原之火，突圍時爆燃的烈焰將攻城塔吞成火炬，塔身墜落的火星濺在蕭衍披風上，燙出焦黑斑點。他在中軍帳鋪開新繪城防圖，指尖劃過藏兵洞密道時，燭淚恰好滴在孫權鑿井的史料記載處。當郢州地方誌的泛黃紙頁被風掀起，蛇山古泉通江的注腳突然被朱砂圈紅，蕭衍擲筆大笑間，帳外工兵已扛起鶴嘴鋤——月光下的挖掘隊伍如黑色蟻群，鐵鍬碰撞岩石的脆響與地底暗流的嗚咽逐漸共鳴，而城頭守軍堆砌的滾木礌石下，青苔覆蓋的磚縫正滲出潮濕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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