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宮城的深秋,寒風裹挾著枯葉掠過太極殿前的漢白玉階,鎏金鴟吻在陰雲下泛著冷光,將廊簷下的陰影又添了幾分蕭瑟。七旬高齡的梁武帝蕭衍斜倚在沉香木榻上,骨節嶙峋的手指捏著賀琛的奏疏,案頭搖曳的燭火將墨跡映得透亮,“天下戶口減落,誠當今之急務”幾字在跳動的光影中扭曲,恍若滲進了帝王眼底渾濁的血絲。香爐中龍涎香氤氳,卻掩不住他粗重的喘息聲。
這日清晨,司禮太監尖細的嗓音還在丹墀間回蕩,賀琛已捧著奏疏穿過層層宮門。這位出身會稽士族的諫官,素以耿介聞名,青色官袍上還沾著昨夜書房的墨漬。他望著巍峨宮闕上斑駁的朱漆,簷角銅鈴在風中發出細碎嗚咽,心中泛起苦澀。昨夜他徹夜未眠,燭淚在案頭凝成蠟山,反複斟酌措辭,將數月來目睹的亂象化作血淚文字——江州刺史府徹夜笙歌,三日不輟的宴飲間,西域進貢的夜光杯盛著瓊漿玉液,珍饈堆積如山;揚州街巷裡,稅吏揮舞皮鞭當街強征暴斂,百姓啼哭之聲驚飛寒鴉,繈褓中的嬰兒在母親懷中瑟瑟發抖;佛寺擴建侵占民田,青壯勞力被鐵鏈鎖著充作苦役,村落裡隻剩老弱病殘倚門歎息,枯黃的稻穗在無人照料的田壟間腐爛。
蕭衍的手指在奏疏上重重劃過,“官員奢靡,百姓困苦”八字仿佛化作利刃,剜著他自詡聖明的統治。他猛地將奏疏摔在地上,案頭青瓷筆洗應聲碎裂,墨汁在蟠龍紋地磚上蜿蜒如血。“豎子安敢!”蒼老的怒吼震得紗帳簌簌發抖,案上《涅盤經》被帶落,泛黃的書頁撲簌簌翻動。“朕三十餘年不近女色,不沾葷腥,廣建佛寺普度眾生,竟被指作昏君?”他顫巍巍抓起狼毫,硯台裡乾涸的墨塊尚未研開,便迫不及待地開始書寫駁斥詔書,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發白,字跡如鐵鉤銀劃,帶著帝王的威壓與怒意。
第二日早朝,銅漏滴答聲裡,賀琛跪伏在冰涼的地磚上,聽著太監宣讀詔書。“卿雲‘天下戶口減落’,卻無半策補救;言‘官員奢靡’,朕倒要問,卿可知朕龍袍補丁幾何?”蕭衍拄著龍頭拐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賀琛,冠冕上的十二旒隨著他的喘息劇烈晃動。“朕承天命治天下,你一介書生,受朝廷厚祿,不思報國,反以危言惑眾!”賀琛抬頭望去,望見帝王眼角堆疊的皺紋裡藏著猜忌與暴戾,恍若懸在大梁國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喉頭哽咽,想起昨夜妻子為他縫製的護膝還揣在懷中,最終將所有辯駁吞回腹中,叩首起身時,額頭已滲出鮮血,染紅了青磚縫隙裡的苔蘚。
這場君臣對峙如寒霜降臨,從此太極殿的早朝愈發寂靜。往日敢於直諫的大臣們將笏板握得發燙,卻再不敢觸碰那道帝王逆鱗。而建康城外,流民如潮水般湧向四方,樹皮被啃食殆儘的枯樹下,倒斃的饑民無人收殮;長江之上,走私商船打著佛號日夜不息,將本該入國庫的鹽鐵運往權貴私宅。蕭衍仍在佛堂中焚香誦經,木魚聲與叛軍集結的號角聲在金陵上空交織,檀香嫋嫋間,侯景的叛軍已悄然渡過長江,等待著那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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