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四年深秋，朔風裹挾著碎陶片與枯骨殘片掠過中原大地，昔日阡陌縱橫的田野已化作連綿的營壘。戰旗在血色殘陽下翻卷，各路梟雄如同爭食腐肉的禿鷲，在破碎的山河上撕扯。當劉曜的赤色旌旗緩緩退出戰場時，石虎站在焦土堆積的高崗之上，眯起的雙眼倒映著石梁城雉堞，眼底翻湧的貪婪與狠厲如同暗夜中的狼瞳。他摩挲著腰間青銅劍，劍身的饕餮紋早已被無數鮮血沁透，突然轉頭對副將暴雷嘶吼道：“三日之內，集結十萬精銳！敢延誤者，軍法處置！”
暴雷單膝跪地，鐵甲縫隙滲出冷汗：“大將軍，石梁城城高池深，且有護城河三道……”話音未落，便被石虎帶鐵刺的戰靴踹翻在地。“我要聽到的是破城！”石虎踩著他的後背，靴底碾過肋骨發出脆響，“當年石勒主公在葛陂受困，靠吃戰馬撐過寒冬，連草根都嚼出了血腥味！今日我要這石梁城頭，掛滿劉嶽的狗頭，讓前趙小兒夜夜噩夢！”他猛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箭傷疤痕，“這道疤，就是劉曜那狗賊所賜！”
隨著羯鼓在晨霧中轟鳴，石虎的軍隊如黑色潮水漫過原野。馬蹄踏碎的凍土下，還埋著去年戰死的士卒骸骨。城頭了望的士兵驚恐地發現，整片天地都被鐵甲寒光與飛揚的玄色戰旗遮蔽，連南飛的雁群都被驚得四散。“放箭！放箭！”劉嶽在城樓上嘶吼，聲音卻被如雷的戰鼓聲淹沒。他身旁的校尉突然抽搐著倒下，一支雕翎箭貫穿咽喉——那箭尾赫然刻著“羯”字。衝車前端的青銅巨喙狠狠撞在城門上，震得守城士卒耳鼻滲血，夯土城牆簌簌落下混著人骨的碎塊。“龜孫子們！”石虎站在攻城塔頂端，將酒囊狠狠砸向城頭，濃稠的酒液混著黃土濺在士卒臉上，“今日不踏平石梁，老子就把你們全喂狼！再給我架十架投石機，把城牆砸成齏粉！”
石梁城內，糧草囤積處早已化為焦土。劉嶽攥著啃得發白的樹皮，對部將王騰苦笑：“還記得當年平陽之戰嗎？我們以五千破敵三萬，靠的是夜襲敵營的奇謀。如今……”話音戛然而止，街角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幾個士兵為爭搶馬骨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竟生生咬下對方半隻耳朵。“夠了！”劉嶽抽出佩劍斬斷爭鬥，劍刃卻在顫抖，“明日，我們與城池共存亡。”他望著城外如蟻的敵軍，突然低聲呢喃：“若能再借三日，或許能等到……”
第十七日寅時，西北角城牆轟然崩塌。夜色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晝，石虎身披玄鐵重鎧，揮刀劈開城門，刀鋒所過之處，士卒血肉橫飛。“活捉劉嶽！”他的嘶吼震得城磚簌簌掉落，“誰取他首級，賞萬戶侯！賜黃金萬兩！”血腥的廝殺聲瞬間淹沒了整座城池，劉嶽持劍力戰，卻見身邊部將一個個倒下。“狗賊！”他啐出帶血的唾沫，“石勒若在，豈容你這豺狼肆虐！他老人家最恨屠戮降卒！”回應他的是鎖鏈套頸的冰涼觸感，石虎踩著他的劍，俯身在他耳邊低語：“記住，這天下，是我石虎的。石勒已死，再無人能攔我！”說罷，抽出匕首削下劉嶽一縷頭發，“這要給劉曜送去，讓他知道與我作對的下場！”
襄國城郊的刑場上，九千人被驅趕到預先挖好的深壕前。壕溝兩側插滿狼牙樁，每根都沾著未乾的血跡。“大將軍，這些人……”監斬官欲言又止，手中令旗微微發抖。“怎麼？”石虎把玩著劉嶽的佩劍，劍鋒挑起一縷發絲，“你覺得本王該留活口？當年匈奴人殺我羯族婦孺時，可曾手軟？把他們的妻兒老小丟進黃河，連哭喊聲都被浪濤吞沒！”令旗揮落的刹那，哀嚎聲與土塊墜落聲混成一片，鮮血順著壕溝蜿蜒成河，竟將下遊整片蘆葦染成猩紅。“把他們的頭骨壘成京觀。”石虎擦拭濺在臉上的血汙，“每塊頭骨都要刻上‘叛趙者’！讓天下人知道，背叛後趙的下場！”他突然轉頭對史官獰笑：“記好了，就寫‘後趙神威，降者皆誅’！”
這場戰役如同驚雷，徹底改寫了北方格局。後趙版圖如張開的獸爪，將司、豫、徐三州儘數納入掌中。洛陽的茶館裡，說書人拍著驚堂木講述“石梁屠城”；長安的酒肆中，文人墨客蘸著酒水在案幾上寫“羯賊暴虐”。然而，當石虎的暴行隨著流民的腳步傳遍天下，各地豪強的帳中，密謀反抗的低語聲也在暗處悄然蔓延。“石虎不死，蒼生難安！”某座隱秘的軍帳內，有人咬破手指在帛書上寫下血字，燭火映照下，字跡如蜿蜒的血蛇。更遠處的草原上，鮮卑騎兵的馬刀正在月光下開刃，隻待一聲令下，便要南下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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