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30年仲秋，襄國皇宮太極殿前的青銅仙鶴吐著嫋嫋篆香，鎏金燭台將群臣朝服上的雲紋染成血色。石勒踩著十二重階的白玉丹陛緩緩升座，十二章紋冕旒隨著步伐輕晃，將他俯視群臣的麵容割裂成無數碎片。當“陛下萬歲”的山呼聲撞在九丈高的雕龍石柱上，激蕩起嗡嗡回響，角落裡的石虎卻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枚因常年握刀生出的老繭，正與龍椅上叔父腰間的螭紋玉玨無聲較勁。
自覆滅前趙，石勒的霸業如日中天，卻不知背後的陰影已悄然蔓延。石虎摩挲著新賜的太尉印綬，冰涼的青玉硌得掌心發疼。恍惚間，他仿佛又聽見洛陽城外的喊殺震天，自己單槍匹馬衝入劉曜的中軍，刀鋒劈開敵軍鎧甲時濺起的血珠，比此刻案頭的葡萄美酒還要猩紅。二十年，從襄國保衛戰的少年猛將到橫掃中原的開國元勳，哪一寸土地不是他用戰馬踏平？可如今食邑萬戶的敕令，在他眼中不過是輕飄飄的竹簡。
暗流在朝堂之下悄然湧動。深秋某夜，梧桐葉鋪滿宮道，中書令徐光跌跌撞撞闖過九重宮門，袖口還沾著城郊荒草的夜露。他將密報重重拍在禦案上，墨跡未乾的“私造兵器”四字洇開大片水漬：“陛下，石虎在幽州密設工坊，每月運送鐵器百車，此乃謀逆之兆！”侍中程遐緊隨其後，呈上的密信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幽藍——那是用朱砂混著人血書寫的證詞：“中山王豢養三千死士，日夜操練於太行隱秘山穀...”石勒卻隻是將奏章推到一旁，玉杯中晃動的酒影映出他眉間的褶皺：“吾侄虎兒，隨朕出生入死，怎會...”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夜梟淒厲的啼叫，驚得燭火猛地一暗，在君臣三人臉上投下扭曲的黑影。
這份信任卻成了滋養野心的溫床。寒冬臘月，石虎的羽翼愈發龐大。他以戍邊為名，將堂弟石挺安插進禁軍執掌虎符，心腹郭殷則把控著漕運咽喉，連禦膳房的庖長都換成了自己的遠房表親。某次朝會上，石勒提議削減軍餉修繕宗廟，石虎霍然起身，腰間的虎頭金錯刀撞得朝服叮當作響：“將士們在前線啃著凍硬的麥餅，陛下卻要餓著肚子敬鬼神？”他的靴聲如重錘敲擊在青磚上，震得梁間的蟠龍藻井簌簌落灰，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唯有尚書令王波偷偷抹了把額角冷汗。
春寒料峭的深夜，石虎的王府內卻熱浪蒸騰。爐火映照著新鑄的龍紋佩劍，劍鋒吞吐著赤紅的光焰。他聽著手下彙報又一批死士訓練完成，目光掃過牆上的羊皮地圖——襄國城的街巷布局、皇宮布防圖被朱砂層層圈畫，那猩紅的印記宛如一道傷口，正沿著太極殿的方位不斷蔓延。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臉上，將眼中的欲望照得透亮，仿佛已經看見自己身著龍袍，坐在那至高無上的寶座之上。這場權力的狩獵，獵物與獵手的身份，或許很快就要顛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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