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外的李克用墓前,新栽的鬆柏還帶著移植的土氣,根係裹著的雁門關外黃土在晨露裡泛著潮濕的腥氣。李存勖用青布搭了座簡陋的廬棚,四根鬆木柱子被蟲蛀得坑坑窪窪,木紋裡還嵌著去年冬天的雪粒。棚內隻鋪著層乾枯的艾草,草葉邊緣卷曲發黑,是被夜露浸得發了黴。牆角堆著幾卷未裁的孝布,粗麻布麵的紋理磨得他手肘發紅,卻比洛陽宮的錦緞更讓他心安。
他穿著麻衣,發髻用浸過桐油的麻繩束著,繩結處沾著的鬆脂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每日天未亮,便用竹掃帚掃淨墓前的銀杏落葉,掃帚柄被磨得光滑發亮,末端刻著的“孝”字已快被指紋填平。其餘時間,他就坐在草席上摩挲父親留下的那支“鴉九劍”——劍鞘上的裂紋在月光下像道凝固的傷疤,那是當年上源驛突圍時,被朱溫的親軍用鐵槊砍出的痕跡,深到能塞進半根手指。
守孝的第七夜,起了場不大不小的風,吹得廬棚的帆布“嘩啦啦”響,邊角卷起的破洞漏進細碎的月光,在草席上投下蛛網般的影子。李存勖躺在草席上,雙眼閉著,耳朵卻像張繃緊的弓,捕捉著周圍的動靜:遠處巡夜士兵甲葉碰撞的脆響、草叢裡田鼠竄過的窸窣、鬆針落地的輕響、還有……一陣極輕的、刻意放輕的腳步聲,踩在積著鬆針的地麵上,發出“沙沙”的摩擦聲,像頭蓄勢待發的狼正貼著地皮潛行。
他的手悄悄按在劍鞘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將草席壓出個淺淺的凹痕。那響動越來越近,帶著種刻意屏住的呼吸聲,溫熱的氣流透過帆布縫隙滲進來,混著淡淡的汗味與鐵鏽味——是劣質刀劍才有的酸腥氣,絕非晉軍製式的镔鐵。帆布被一根細竹杆輕輕掀開一角,露出道黑影,那人穿著夜行衣,腰間束著浸過蠟的皮帶蠟油味在鬆脂香裡格外刺鼻),手裡的短刀在月光下閃著冷光,刀刃上凝著的夜露順著鋒刃滑落,在地上砸出個極小的濕點,洇開成深色的圓斑。
刺客的腳裹著棉布,踩在草席邊緣時輕得像片落葉。他借著從帆布縫隙透進來的微光,看清了草席上那個披麻戴孝的身影:少年側臥著,麻衣的領口歪在一邊,露出纖細的鎖骨,呼吸均勻得像風中搖擺的艾草,似乎睡得正沉。刺客嘴角勾起抹冷笑,心裡暗道這李克用的兒子果然還是個毛頭小子,守孝期間竟如此懈怠。他握緊刀柄,指腹蹭過刀身的血槽,那是昨夜試刀時留下的痕跡,還沾著點沒擦淨的鐵鏽。
短刀舉起的瞬間,李存勖猛地翻身,左手如鐵鉗般扼住刺客的咽喉,指腹精準地扣住對方甲狀軟骨的縫隙,右手已抽出“鴉九劍”,劍刃貼著對方的頸動脈,寒氣逼得刺客脖頸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一連串動作快如閃電,刺客甚至沒看清他是如何起身的,隻覺得喉間一陣劇痛,短刀“哐當”落地,砸在鬆木地板上的聲響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刺耳,驚飛了墓前柏樹上棲息的夜鷺,翅膀拍打的聲音驚得遠處的狗吠了起來。
“說,誰派你來的。”李存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麻衣摩擦的粗糙感,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匕首,直刺刺客的眼底。刺客瞪著眼睛,眼球上布滿血絲,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雙手拚命想掰開那隻鐵手,卻發現對方的力道大得驚人——指節已深深陷進自己頸間的皮肉裡,將氣管勒得幾乎閉氣,舌尖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廬棚外的巡兵聽到動靜衝了進來,火把的光映出李存勖臉上的殺意,他的麻衣前襟被掙紮的刺客扯得歪斜,露出裡麵貼身的孝布,卻絲毫沒有鬆開手的意思。“鬆綁,讓他說。”他終於鬆開手,刺客像攤爛泥般癱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著,嘴角溢著粉紅色的血絲,手指摳著地麵的縫隙,指甲縫裡塞滿了艾草的碎屑,想吸進更多的空氣。
李存勖用劍鞘挑起對方的下巴,劍身的寒氣讓刺客打了個寒顫:“再不說,這把劍可不認人——它當年在汴梁城,飲過的血比你見過的都多。”他手腕微沉,劍鞘壓得刺客下頜生疼,“上源驛那夜,朱溫的親軍統領,就是被它挑斷了腳筋。”
刺客看著那柄泛著暗光的古劍,劍鞘上的裂紋裡似乎還凝著暗紅的血漬,終於癱軟下來,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是……是梁王派我來的。他說……說李克用已死,河東群龍無首,留著你是後患,要我取你首級回去,賞黃金百兩,封邢州刺史。”他說著忽然涕淚橫流,“小的也是被逼無奈,家裡還有八十歲老母……”
李存勖沒再聽下去,用劍鞘在他後頸敲了一下,刺客頓時暈了過去。巡兵們上前將人捆住,火把的光在他臉上跳動,映出少年緊抿的嘴唇。他低頭看著地上的短刀,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朱溫這老賊,定不會放過你。”月光從破洞漏進來,照在“鴉九劍”的劍格上,那裡刻著的“晉”字在陰影裡忽明忽暗,像隻警惕的眼睛。
晨露降臨時,李存勖已將刺客押往晉陽大牢。他重新回到墓前,用竹掃帚掃淨地上的血跡,銀杏葉落在他的麻衣上,帶著秋末的涼意。遠處的天際泛起魚肚白,新栽的鬆柏在風中輕輕搖晃,仿佛在說:這亂世,還沒到安心守孝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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