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門的吊橋在鐵鏈的吱呀聲中緩緩放下,李存勖混在胡商隊伍裡,低頭拽了拽身上的羊皮襖。襖子是特意從雁門關外買來的,膻味混著沙礫的氣息,掩住了他常年佩刀的鐵腥氣。頭上的尖頂帽壓得很低,帽簷的羊毛掃過臉頰,癢得他想打噴嚏,卻隻能硬生生憋回去——城門守兵的目光像鷹隼般銳利,正逐個搜查入關的商旅。
“這胡商看著麵生啊。”一個滿臉橫肉的兵卒用長矛挑起他的貨擔,裡麵的葡萄乾和胡麻散了一地。李存勖操著生硬的突厥語嘟囔:“第一次來幽州,想換些絲綢回去。”手指卻悄悄按在腰間的短刀上,刀鞘纏著粗麻繩,和貨郎的扁擔沒什麼兩樣。
進了城,喧鬨的聲浪撲麵而來。幽州的街道比晉陽狹窄,兩側的酒旗上繡著“劉”字,風一吹便鼓鼓囊囊,像隻張牙舞爪的白鳥。李存勖挑著貨擔在巷子裡穿行,眼睛卻在飛快掃視——西城牆的箭樓比彆處高了三尺,街角的燒餅攤旁藏著穿便服的兵卒,甚至連酒樓的夥計,腰間都彆著短刀。
暮色降臨時,他挑著空擔走進家掛著“醉仙樓”匾額的酒樓。二樓的說書場正熱鬨,個塗著白粉的伶人戴著豬鼻子麵具,穿著件滑稽的龍袍,在台上搖搖晃晃地唱:“劉守光,稱燕王,搶了嫂子占了娘……”台下的酒客哄堂大笑,有人把啃剩的骨頭往台上扔,罵道:“這豬狗不如的東西,也配稱帝?”
李存勖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叫了壺劣質燒酒。他看著台上的伶人把劉守光演成搶食的豬,每一次跌倒都引來滿堂喝彩,忽然想起去年劉守光在幽州城外豎起的“大燕皇帝”旗,那旗麵的金線繡紋還是從晉地搶來的綢緞。
“好!罵得好!”李存勖忍不住拍案大笑,手掌拍在木桌上,震得酒碗裡的酒濺出半盞。這聲笑在嘈雜的酒場裡格外響亮,帶著沙陀人特有的粗礪,不像尋常胡商的腔調。
正唱得興起的伶人突然停住,台下的喧鬨也戛然而止。有個留著絡腮胡的漢子慢慢站起身,腰間的銅鈴隨著動作輕響——那是幽州巡邏兵的標記。“這胡商看著不像西域來的。”漢子的手按在刀柄上,“倒像是……”
李存勖心裡咯噔一下,抓起桌上的酒壺就往那漢子臉上砸。瓷片四濺的瞬間,他翻身從窗戶跳了出去,重重摔在樓下的垃圾堆裡,羊皮襖沾滿了餿水。身後傳來喊殺聲,巡邏兵的靴聲在石板路上敲得急促,像在追趕獵物的狼群。
他不敢回頭,順著巷子往城門方向狂奔。腳上的皮靴在翻越矮牆時被釘子勾住,“嗤啦”一聲扯掉了一隻,光著的右腳踩在凍硬的石子路上,疼得他倒吸冷氣。雪不知何時落了下來,冰冷的雪粒鑽進靴子裡,和左腳的血混在一起,結成冰碴。
“抓住那胡商!他是晉軍細作!”巡邏兵的吼聲越來越近,箭矢擦著他的耳邊飛過,釘在前麵的木門上,箭羽還在嗡嗡作響。李存勖咬緊牙關,赤著的右腳早已磨出血泡,血珠滴在雪地上,像串綻開的紅梅。
城門就在眼前,吊橋卻已升起。他看見守兵正往絞盤上堆石頭,便猛地轉向側麵的護城河——冰層薄得能看見下麵的黑水,他想也沒想就跳了上去,冰麵“哢嚓”裂開細紋,冷水瞬間浸透了他的褲腿。
爬上對岸時,他的右腳已經凍得失去知覺,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後的幽州城漸漸縮成個黑點,巡邏兵的火把在暮色裡連成線,卻終究沒能追上來。他沿著官道一直跑,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癱倒在片鬆林裡。
雪地上的血跡斷斷續續拖了三十裡,像條蜿蜒的紅蛇。李存勖蜷縮在鬆樹根下,光著的右腳布滿血痂,與凍土粘在一起。他從懷裡摸出塊烤餅,咬了兩口卻咽不下去——方才在酒樓聽到的戲文還在耳邊回響,那些罵劉守光的話,竟讓他忘了腳上的疼。
日頭升高時,前來接應的晉軍騎兵找到了他。士兵們看著少帥赤著的右腳,看著雪地裡那串觸目驚心的血痕,都紅了眼眶。李存勖卻笑著把餅遞過去:“劉守光的兵力部署,我摸清楚了。這趟沒白來,連他被人罵作豬狗都知道了。”
騎兵們扶他上馬時,發現他的右腳已經凍得發紫,血痂與襪子凍成了硬塊。有人想為他包紮,他卻擺擺手:“先回營。等破了幽州,我要讓那戲文裡的話,都變成真的。”
鬆濤掠過耳邊,像在為他的誓言伴奏。雪地上的血跡在陽光下漸漸凝固,而那隻遺落在幽州巷子裡的皮靴,後來被巡邏兵撿去獻給劉守光。皇帝看著靴底的晉軍標記,忽然砸碎了案上的龍紋瓷瓶——他不知道,那個光著腳跑了三十裡的對手,已經帶著足以毀滅他的消息,奔向了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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