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五年的胡柳陂，蘆葦在秋風中翻湧成金色的浪潮，空氣中彌漫著戰馬的汗味與枯草的氣息。晉軍大營的帳篷連綿十裡，卻聽不到尋常戰前的肅殺，反而飄來陣陣鼓樂聲——李存勖的中軍帳前，二十名伶人正捧著樂器演奏，銅鈸與戰鼓的轟鳴震得地麵微微發顫。
自少年時隨軍起，李存勖便總讓教坊司的伶人跟在軍中。彆人帶謀士籌劃戰局，他帶伶人排演新戲；彆人在帳中研究兵法，他卻與伶人琢磨唱腔。此刻他身披明光鎧，甲片上的雲紋被夕陽鍍成金色，手裡卻不是令旗，而是一支檀木拍板，正隨著《破陣樂》的節奏輕輕敲擊掌心。
“咚——鏘——”鼓師猛地擂響戰鼓，李存勖忽然扯開嗓子唱起來。他的嗓音帶著沙礫般的質感，唱到“殺氣三時作陣雲”時，竟引得帳外的戰馬紛紛嘶鳴。伶人們的笛音陡然拔高，像無數支利劍刺破暮色，連風中的蘆葦都仿佛跟著節奏起伏。
“陛下！”周德威掀開帳簾闖入，披風上還沾著野外的露水。這位鬢角斑白的老將剛勘察完地形，手裡的馬鞭因用力攥著而指節發白，“胡柳陂地勢複雜，梁軍主力就在左近，此刻當厲兵秣馬，怎可讓伶人在此奏樂？”
李存勖放下拍板，轉頭時甲葉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臉上還帶著唱曲時的潮紅，指著帳外躍躍欲試的士卒：“周將軍你看，將士們聽著樂聲，是不是比平日更有精神？”果然，帳外的晉軍士卒都在隨著樂聲跺腳，手中的長矛拄在地上，發出整齊的“咚咚”聲。
“大戰在即，宴樂隻會渙散軍心！”周德威往前一步，花白的胡須幾乎要碰到李存勖的甲胄，“當年柏鄉之戰，若非我軍嚴陣以待，怎會有以少勝多的奇跡？”
“老將軍此言差矣。”李存勖拿起一支鼓槌，親自走到戰鼓前，“軍樂能壯士氣，比你說的那些大道理管用多了。”他猛地掄起鼓槌，“咚”的一聲巨響，驚得周德威後退半步。“你聽這鼓聲，像不像衝鋒的號角？你聽這笛音，像不像刀槍的碰撞？”
伶人們被他的氣勢感染，演奏得愈發激昂。《破陣樂》的旋律在曠野上回蕩，竟壓過了風聲與馬嘶。有年輕士卒忍不住跟著哼唱，握著兵器的手因興奮而微微顫抖；連那些曆經百戰的老兵，也挺直了佝僂的腰板，眼中重新燃起了戰火。
周德威還想再勸，卻見李存勖甩掉披風，抄起旁邊的長槍。槍尖在夕陽下劃出一道寒光，他隨著樂聲的節奏舞動起來，時而如猛虎下山，時而如靈蛇出洞。伶人們立刻變換曲調，將《破陣樂》奏得更加急促，仿佛千軍萬馬正在奔騰。
“看清楚了嗎？”李存勖收槍而立，汗水順著臉頰滑落，“這才是真正的壯膽之法！”他指著前方梁軍營地的方向，“等會兒衝鋒時，就讓伶人們在陣後奏樂，我倒要看看，是梁軍的刀槍硬，還是我軍的士氣強！”
次日黎明，胡柳陂的濃霧還未散儘，梁軍的黑旗便如烏雲般壓了過來。晉軍陣中，伶人們躲在盾牌手後麵，繼續演奏著《破陣樂》。當李存勖的“橫衝都”大旗向前揮動時，晉軍士卒踩著樂聲的節拍發起衝鋒，喊殺聲與鼓樂聲交織在一起，竟讓梁軍的前鋒陣腳大亂。
周德威在亂軍中揮刀砍殺，忽然發現身邊的士卒都像瘋了一樣往前衝。一個被砍掉耳朵的年輕兵卒，嘴裡還在哼著《破陣樂》的調子；連平日裡最怯懦的夥夫，也舉著菜刀追砍梁軍騎兵。他這才恍惚明白，或許李存勖說得沒錯——有些力量，確實藏在鼓樂聲裡。
當夕陽再次照在胡柳陂時，梁軍的屍體已堆滿了蘆葦蕩。李存勖坐在折斷的旗杆上，看著伶人們收拾樂器，忽然對周德威笑道：“老將軍，現在信了吧？”周德威望著遍野的旌旗與甲胄，沉默半晌，終於抱拳道：“陛下聖明。”
夜風掠過戰場，仿佛還在回蕩著《破陣樂》的餘韻。李存勖拾起一支斷裂的笛管，放在唇邊吹了個不成調的音符，引得周圍的伶人紛紛笑起來。遠處的篝火旁，受傷的士卒們互相攙扶著，用嘶啞的嗓子唱著那首伴隨他們大勝的樂曲，歌聲裡沒有悲傷，隻有劫後餘生的激昂。
喜歡奇葩皇帝合集請大家收藏：()奇葩皇帝合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