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四年的秋夜,洛陽宮的暖閣裡彌漫著濃重的酒氣。銅製的酒壺在燭火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李存勖已經喝得滿臉通紅,龍袍的腰帶鬆鬆垮垮係著,露出裡麵繡著鸞鳥的裡衣。他一手撐著案幾,一手把玩著白玉酒杯,看著眼前圍坐的伶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
“今日高興,”李存勖將杯中酒一飲而儘,酒液順著嘴角淌到脖頸,“你們誰能吟得出好詩,朕賞他西域進貢的夜光杯!”他說罷把酒杯往案上一放,發出“當”的脆響,震得盤中的蜜餞滾落到地上。
伶人們紛紛起哄,景進先站起來,捏著嗓子念道:“陛下聖明賽堯舜,四海升平樂融融。”話音剛落,就被李存勖擺手打斷:“俗!太俗!”他指著楊婆兒,“你來說,平日看你演的戲文裡,也有些好詞。”
楊婆兒喝得舌頭都打了結,搖晃著站起身,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糕點:“臣……臣想到一句,‘宮牆高萬丈,不及陛下恩’。”說完自己先鼓起掌來,引得眾人一陣哄笑。
“還是差了點意思。”李存勖搖頭,忽然抓起酒壺,往嘴裡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下巴滴在龍袍上,暈開深色的痕跡,“要痛快!要像戰場上的呐喊,要像戲台上的唱腔!”
角落裡一個名叫周匝的伶人,平日裡最善插科打諢,此刻仗著酒勁站起來,晃了晃腦袋,忽然高聲念道:“皇帝愛伶人,不愛江山穩!”
這話一出,暖閣裡瞬間安靜下來。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伶人們的笑容僵在臉上,連呼吸都忘了。景進嚇得手裡的酒杯掉在地上,楊婆兒更是直接癱坐在椅子上,暗道這周匝是喝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
誰料李存勖先是一愣,隨即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說得好!說得好!”他指著周匝,眼裡滿是讚賞,“這才是真話!朕就是愛你們,怎麼了?”他站起身,踉蹌著走到周匝麵前,拍著他的肩膀,“有膽識!比那些隻會說‘陛下聖明’的酸儒強多了!”
“陛下……陛下不怪臣?”周匝酒意醒了大半,結結巴巴地問,腿肚子都在打顫。
“怪你什麼?”李存勖一揮手,嗓門比剛才更高了,“你說出了朕的心裡話!來人!”他對著門外喊道,“取筆墨來!不,把那麵紫檀木屏風抬來,朕要把這句詩刻在上麵,日日觀賞!”
內侍們不敢怠慢,趕緊七手八腳地把那麵三尺高的紫檀屏風抬進暖閣。屏風上原本雕刻著“萬國來朝”的圖案,此刻卻要被一句荒唐詩覆蓋。李存勖親自拿起刻刀,蘸了朱砂,歪歪扭扭地在屏風上刻字。他的手因為醉酒而發顫,筆畫刻得深淺不一,卻依舊興致勃勃,刻完一個字就念一聲:“皇……帝……愛……伶……人……”
伶人們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他們看著皇帝專注的側臉,隻覺得後背發涼——這句詩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明晃晃地插在大唐的心臟上,而皇帝卻把它當成了寶貝。
“刻好了!”李存勖扔掉刻刀,退後幾步欣賞自己的“傑作”,朱砂染紅的字跡在紫檀木上格外刺眼。他轉身對伶人們笑道:“以後你們誰想朕了,就來看看這屏風,朕對你們的心意,都在這上麵了。”
周匝此刻早已嚇得麵無人色,伏地連連磕頭:“臣……臣罪該萬死,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起來吧,”李存勖把他扶起,拍著他的背,“你有功無過。”他又給自己倒了杯酒,舉起來對著屏風一飲而儘,“來,我們接著喝,再對幾首詩!”
暖閣裡的喧鬨聲重新響起,卻比剛才多了幾分詭異。燭火搖曳,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像一群張牙舞爪的鬼魅。
消息第二天一早就傳遍了宮廷。豆盧革聽聞後,急得在府裡團團轉,他想去勸諫,卻想起上次偏殿假朝會的事,終究還是歎了口氣,摘下了官帽——他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改變不了這個被戲文迷了心竅的皇帝了。
郭崇韜正在軍營巡查,聽到士兵們議論此事,氣得拔劍斬斷了旁邊的旗杆:“昏君!這等亡國之言,竟當成寶貝!”士兵們看著將軍顫抖的手,眼裡滿是憂慮,他們知道,這麵刻著荒唐詩的屏風,已經預示了大唐的結局。
而李存勖卻真的日日去暖閣看那屏風。有時他會對著屏風自言自語,說些戲文裡的台詞;有時會拉著伶人在屏風前排戲,讓他們把那句詩編成唱段。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屏風上,那些朱砂字跡仿佛在流血,映得他的臉忽明忽暗,像個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戲子,忘了台上台下的區彆。
深秋的風穿過宮牆,帶著寒意。暖閣裡的屏風依舊立在那裡,那句“皇帝愛伶人,不愛江山穩”的詩,在歲月的侵蝕下,漸漸褪去了顏色,卻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刻在了後唐的曆史裡,提醒著世人那場因荒唐而起的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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