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的雪下得正緊,節度使府的梁柱上還殘留著昨夜兵變的刀痕。李嗣源坐在案前,手裡捏著那卷剛寫好的奏章,狼毫筆在“臣誓死效忠”四個字上洇出了墨團。窗外的風卷著雪粒拍打窗欞,像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昨夜亂兵湧入府中時,刀光映著他們凍裂的臉頰,齊聲高喊“請潞王稱帝”的聲音,至今還在耳畔回響。
“父親,這奏章遞出去,與郭相公的絕命書有何兩樣?”李從珂猛地踹開房門,玄色戰袍上還沾著未乾的血漬。他一眼瞥見案上的奏章,劈手奪過揉成一團,狠狠摔在炭盆裡。紙卷在火中蜷成黑蝶,灰燼被氣流卷得衝上房梁,“郭崇韜為大唐拚了半生,落得個身首異處!難道您也要學他引頸就戮,讓洛陽的伶人再添一出《忠臣冤》的戲文?”
李嗣源望著跳動的火焰,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想起郭崇韜臨刑前撕開衣襟的模樣,想起夏魯奇帶回的河北歌謠,喉間像堵著滾燙的烙鐵。帳外傳來士兵的喧嘩,夾雜著“清君側”的呼喊——那是昨夜亂兵自發喊出的口號,如今已像野火般燒遍軍營。
“可……可陛下終究是先帝之子。”李嗣源的聲音帶著掙紮,他從懷中摸出塊玉佩,那是當年李克用賜的,龍紋已被摩挲得發亮,“我等受李家厚恩,豈能……”
“厚恩?”李從珂冷笑一聲,拔出腰間的刀,將刀鞘重重拍在案上,“父親您在鄴都城下被亂箭射穿戰袍,邊鎬卻謊報您叛降;河北士卒啃樹皮時,洛陽的珍珠堆得能壓塌宮殿!這便是您說的厚恩?”他指著門外,“那些擁立您的士兵,哪個不是家破人亡?哪個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
正說著,有親兵掀簾而入,捧著件染血的麻衣:“潞王,這是貝州來的老卒托人送來的,他說……說再等不到糧草,弟兄們就要凍斃在城牆上了。”麻衣的袖口磨出了破洞,夾層裡還藏著半塊凍硬的麥餅,餅上的牙印深得像是用刀刻的。
李嗣源捏著那塊麥餅,冰碴子透過指尖刺進心裡。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晉陽演武場,少年李存勖連射三箭後,李克用拍著他的肩說“存勖性子烈,將來還需你多擔待”。那時的雪也像今日這般大,卻沒這般冷得刺骨。
“取旗來!”李嗣源猛地起身,甲葉相撞的脆響驚得炭盆火星四濺。他親手將一麵新製的大旗掛上旗杆,玄色旗麵繡著“清君側”三個白字,在風雪裡獵獵作響,“傳我將令,全軍拔營,向洛陽進發!凡阻撓者,以叛逆論處!”
大軍開拔時,魏州百姓自發擁到道旁,捧著裝滿熱粥的陶碗往士兵手裡塞。有個瞎眼的老婆婆摸著李嗣源的戰袍,枯瘦的手指在他甲胄的凹痕上顫抖:“潞王,您要為我們做主啊……我那孫兒,就是餓死後被扔去喂狗的……”
沿途的守軍幾乎沒有抵抗。滑州守將打開城門時,跪在雪地裡捧著印信,甲胄上的積雪厚得像層棉絮:“末將等這一天等了三年,隻要能殺了那些禍國的伶人,願聽潞王調遣!”黃河渡口的水兵甚至鑿沉了梁軍的戰船,用渡船載著晉軍過河,船頭插著的“唐”字旗,被風扯得變了形。
行至相州地界,有個須發皆白的老卒突然跪在道中央,懷裡緊緊揣著半塊凍餅。他身後跟著數百名士兵,都解下頭盔露出滿是凍瘡的額頭。“潞王!”老卒的聲音嘶啞如裂帛,將凍餅高高舉起,餅上的冰碴在陽光下閃著寒光,“我等不求封官加爵,隻求您到了洛陽,為士卒們求一口飽飯,求一聲公道!”
李嗣源翻身下馬,跪在老卒麵前,雙手接過那塊凍餅。冰硬的餅麵硌得掌心生疼,卻讓他想起當年與李克用分食的麥餅,想起破汴梁時李存勖遞來的酒囊。他將餅揣進懷裡,對著眾軍朗聲道:“若不能還天下一個清明,李嗣源願死於亂箭之下,以謝三軍!”
寒風卷著他的誓言掠過隊列,士兵們的呼喊聲震落了枝頭的積雪。李從珂望著父親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漫天風雪都有了溫度——那些被金粉掩蓋的血淚,那些被戲文嘲弄的忠勇,終究要在這亂世裡,尋一條生路。
而此時的洛陽,李存勖還在教坊司排練《霓裳羽衣舞》。他踩著碎步旋轉時,羽衣上的珍珠與興教門新宮的金粉交相輝映,竟沒聽見遠方傳來的、足以掀翻皇城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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