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五年的冬夜,西苑的寢殿裡點著數盞油燈,卻驅不散濃重的寒意。朱厚熜躺在病榻上,呼吸已微弱得像遊絲,每一次起伏都牽動著周圍人的心。太醫們早已退到殿外,隻有徐階、海瑞等幾位重臣守在榻前,神色凝重如鉛。
“拿……拿紙筆來。”朱厚熜的聲音斷斷續續,氣若遊絲,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內侍連忙鋪好宣紙,捧著硯台,等著記錄這位帝王最後的話語。
他微微側過頭,目光掃過殿內的眾人,最終落在徐階身上。“朕……朕以宗人入繼大統,”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初……初欲振興國祚,不負列祖列宗。後……後為方士所惑,沉迷修仙,致有弊政,民不聊生……”
說到“民不聊生”四字時,他的聲音陡然顫抖,枯瘦的手指在被單上用力抓撓,仿佛想抓住那些被自己辜負的歲月。榻前的眾人無不垂淚,徐階握著筆的手微微發抖,墨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今……今太子年幼,”朱厚熜繼續口述,目光望向殿外漆黑的夜空,像是在對冥冥中的列祖列宗訴說,“爾等須……須輔其行仁政,輕徭薄賦,罷一切修仙之役,還百姓……還百姓一個清明天下……”
遺詔的字句漸漸連貫,每一句都浸透著遲來的悔悟。徐階一邊記錄,一邊哽咽:“陛下放心,臣等定當遵旨,輔佐太子,推行仁政。”
就在眾人以為遺詔將儘時,朱厚熜突然用儘全身力氣坐了起來。他的臉色因急促的呼吸而漲紅,眼神卻異常明亮,像是回光返照。“牆……牆上的《罪己詔》草稿,”他指著東牆,那裡掛著一幅尚未定稿的文稿,是他前幾日讓翰林院草擬的,“拿來!”
內侍慌忙取下草稿,呈到榻前。朱厚熜的目光落在“後為方士所惑”一句上,突然厲聲說:“改!把‘為方士所惑’改成‘朕之不明’!”
徐階一愣,連忙勸道:“陛下,方士蠱惑確實是實情,何必……”
“錯在朕,不在他人!”朱厚熜打斷他,聲音雖弱卻字字千鈞,“是朕……是朕貪戀長生,閉目塞聽,才讓奸佞有機可乘。如今……如今豈能再推卸責任?改!必須改!”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徐階看著他眼中的決絕,再也說不出勸阻的話,拿起筆,顫抖著將“為方士所惑”改為“朕之不明”。墨跡落在紙上,像是這位帝王用最後的力氣刻下的懺悔。
“這樣……才對……”朱厚熜看著修改後的字句,嘴角露出一絲釋然的微笑。他緩緩躺回榻上,胸口劇烈起伏著,顯然已耗儘了所有力氣。
眾人圍上前,隻見他的手緊緊攥著什麼,湊近一看,才發現是一本磨得邊角發白的小冊子——那是海瑞《治安疏》的抄本,封麵上“治安疏”三個字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裡麵的朱批更是被翻得幾乎要看不見字跡。誰都知道,這本疏奏曾讓他震怒,將海瑞打入天牢,可這些年,他卻時常拿出來翻閱,朱筆批注從最初的怒斥,漸漸變成了自省的歎息。
“陛下……”海瑞跪倒在榻前,淚水模糊了雙眼。他看著那本《治安疏》,仿佛看到了這些年皇帝的掙紮與轉變——從震怒到反思,從猜忌到信任,從沉迷到醒悟。
朱厚熜的目光落在海瑞身上,像是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能發出聲音。他的手猛地一顫,緊握的《治安疏》從指間滑落,落在榻邊。那雙曾看透權謀、也沉迷過虛妄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
殿內一片慟哭之聲,油燈的光芒在眾人的淚眼中搖曳。徐階撿起那本《治安疏》,隻見最後一頁的空白處,有一行新添的朱批,墨跡尚未乾透,卻已被摩挲得有些模糊:“朕之過,悔之晚矣。海卿之忠,朕知之矣。”
窗外的寒風呼嘯而過,像是在為這位帝王送行。他的遺詔裡,沒有了推諉,沒有了辯解,隻有一個帝王最後的擔當——將所有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用最後的力氣為這個王朝指明方向。而那本緊握的《治安疏》,則成了他悔悟的見證,提醒著後人,一個帝王的功過是非,終究要由百姓來評判。
當遺詔昭告天下時,京城的百姓無不唏噓。有人想起他早年的荒唐,有人感念他晚年的醒悟,更多人則對著皇宮的方向叩拜——這位曾經讓他們怨聲載道的帝王,最終用一份坦誠的遺詔,為自己的一生畫上了句點。而“朕之不明”四個字,也成了大明曆史上最沉重的懺悔,警示著後世的君主:治國之道,從來不在仙術,而在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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