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鐵錘砸落聲，如同遠古巨獸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震得林荒腳下的地麵都在微微顫抖。每一次“鐺”的巨響，都仿佛砸在他脆弱不堪的神經上，帶來一陣陣眩暈。他死死抱著冰冷的“無鋒”劍柄，依靠著這唯一的支撐，才勉強沒有栽倒。
昏黃的爐火光芒從敞開的門洞湧出，將那鐵匠高大佝僂的背影，扭曲地投射在門外的空地上，如同一個沉默的巨人剪影。那輪動鐵錘的右臂，肌肉虯結，每一次揮落都帶著千鈞之力。而手腕上纏繞的、被煙火熏得發黑的厚厚麻布繃帶，以及繃帶下隱隱透出的暗紅色血跡輪廓，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荒的視網膜上。
是他！黑石村廢墟中那個贈劍的瘸子！
他怎麼會在這裡？這深山老林裡，為何會有這樣一間破敗的鐵匠鋪？是巧合？還是…他一直在跟著自己？
無數疑問和冰冷的警惕瞬間衝散了身體的劇痛和疲憊。林荒屏住呼吸，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受傷野獸，一動不動，隻有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敞開的門，盯著那個沉默打鐵的背影。
爐火熊熊，將鐵砧上那塊燒紅的鐵胚映照得如同熔岩。瘸子輪錘的動作穩定、精準、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韻律。火星隨著每一次重擊爆裂開來，如同暗夜中短暫綻放又迅速凋零的赤紅花雨，濺落在周圍冰冷的地麵和牆壁上，留下點點焦痕。
空氣裡彌漫著濃烈的煙火味、鐵腥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極其微弱的寒意？那寒意並非來自夜風，更像是一種沉澱在空間深處的冰冷，被灼熱的爐火氣息勉強壓製著。
林荒全身的傷口都在火辣辣地作痛，雙臂扭曲變形處傳來的撕裂感更是一波強過一波。更糟糕的是，體內那些殘餘的狂暴雷霆之力，失去了吞噬本能的壓製，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正順著破碎的經脈瘋狂噬咬、蔓延！麻痹感已經從小臂擴散到手肘，並且還在頑強地向上攀爬！每一次心跳，都感覺有冰冷的電針在刺紮他的五臟六腑！
他必須進去！無論是求一線生機，還是弄清這瘸子的目的！再耽擱下去，不用彆人動手，他就會被體內失控的雷霆之力徹底撕碎！
林荒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鐵腥味灌入灼痛的肺葉，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強壓下翻湧的血氣，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拖著沉重的“無鋒”，一步，一步，艱難地朝著那扇敞開的、散發著昏黃光暈的木門挪去。每一步都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在死寂的夜裡格外清晰。
當他終於挪到門口，身影被爐火的光芒徹底籠罩時，鐵錘落下的聲音，戛然而止。
整個空間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隻有爐膛裡炭火燃燒發出的“劈啪”聲，以及林荒自己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瘸子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巨大鐵錘。那錘頭砸在鐵砧旁的地麵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他依舊背對著門口，高大的身軀在爐火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將林荒完全籠罩。他沒有轉身，隻是微微側過頭，鬥篷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那個線條冷硬、布滿風霜刻痕的下巴。
“來了。”瘸子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兩塊鏽鐵在摩擦，沒有任何驚訝，平淡得如同在陳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林荒的心猛地一沉。這語氣…他果然知道自己會來！甚至…可能一直在等！
“你…”林荒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你到底是誰？為什麼…在這裡？”他緊抱著懷中的“無鋒”，冰冷的劍身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也是他最後的防禦。
瘸子沒有回答。他沉默著，伸出那隻戴著厚厚皮革手套、沾滿煤灰和鐵屑的左手，拿起鐵砧旁一根足有兒臂粗細、通體黝黑的鐵鉗，穩穩地夾住了那塊依舊散發著驚人高溫、暗紅發亮的鐵胚。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林荒瞳孔驟縮的動作。
他握著鐵鉗的手，極其隨意地向後一甩！
那塊燒得暗紅的鐵胚，如同被投石機拋出的火流星，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和足以熔金化鐵的高溫，毫無征兆地朝著林荒的麵門激射而來！
快！狠！準！
這根本不是試探，而是赤裸裸的致命攻擊！
林荒渾身的寒毛瞬間炸立！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體內劇痛和麻痹在這一刻被求生的本能強行壓製！他想躲，但重傷的身體如同灌了鉛，根本跟不上思維的速度！想用“無鋒”格擋，但那沉重的劍身此刻更像是累贅！
就在那暗紅鐵胚即將砸中他麵門的刹那——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又清晰無比的震顫，從懷中緊抱的“無鋒”劍身深處傳來！同時，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吞噬本能，如同被點燃的炸藥，轟然爆發！
林荒幾乎是憑著本能，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不再試圖躲避或格擋，反而猛地將懷中沉重的“無鋒”，如同盾牌般狠狠向前一推！劍身寬厚的平麵，不偏不倚地迎向那激射而來的暗紅鐵胚！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燒紅的烙鐵插入冰水中的劇烈聲響！
暗紅的鐵胚狠狠撞在厚重、黯淡、布滿鏽跡和豁口的“無鋒”劍身之上！恐怖的高溫瞬間爆發！接觸點周圍的空氣都劇烈扭曲起來！
然而，預想中劍身被燒熔穿透的景象並未出現！
那柄“無鋒”鈍劍，劍身上那些斑駁的鏽跡和猙獰的豁口，在接觸到恐怖高溫的瞬間，仿佛化作了無數張無形的、貪婪的嘴！一股沉重到極致的力場再次彌漫！那足以熔金化鐵的高溫烈焰和蘊含在鐵胚中的狂暴火元之力，竟被那厚重的劍體瘋狂地吸納、吞噬！劍身表麵甚至泛起一層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紅流光，一閃即逝！
隻有極少數的灼熱氣浪順著劍身兩側溢散開來，灼燒著林荒的手臂和臉頰，帶來火辣辣的刺痛，卻遠不足以致命！
更讓林荒心神劇震的是，當那狂暴的火元之力湧入劍身時，他緊抱劍柄的雙手，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源自劍體深處的震顫！這一次，震顫中帶著一種…滿足？仿佛饑餓的野獸吞下了一塊滾燙的血肉！
“無鋒”在吞噬！吞噬那鐵胚的力量！
“砰！”
失去大部分能量和高溫的鐵胚，如同普通的頑石，無力地撞在“無鋒”劍身上，發出一聲悶響，隨即彈落在地，迅速黯淡下去，變成一塊普通的黑鐵。
林荒抱著劍，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浸透了破爛的衣衫，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出胸膛。剛才那瞬間，他真正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瘸子緩緩轉過身。
爐火的光芒終於照亮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如同被刀斧劈砍過的山岩，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深刻皺紋。皮膚是常年被煙火熏燎的古銅色，粗糙得如同砂紙。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雙在黑石村廢墟中如同冰封萬載般的眼睛，此刻在爐火的映照下，卻沉澱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與疲憊。他的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緊緊抿著，仿佛將千言萬語都封存在了歲月深處。
他沒有看林荒驚魂未定的臉，也沒有看地上那塊黯淡的鐵胚。他的目光，落在了林荒懷中那柄“無鋒”鈍劍上。確切地說，是落在了劍身那道巨大的、幾乎將劍身斬斷的猙獰豁口上。
“它…餓了。”瘸子開口，聲音依舊低沉沙啞，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冰冷，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餓了…很久。”
林荒心頭劇震！餓了？這柄劍…真的如同活物？它吞噬雷霆，吞噬火元…是為了…進食？
他低頭看向懷中的“無鋒”。劍身依舊黯淡無光，布滿鏽跡。那道豁口如同無法愈合的傷疤，在昏黃的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但林荒能感覺到，劍體似乎…比之前稍微溫熱了一絲？那股源自劍身深處的沉重感，似乎也…凝實了一點點？
瘸子不再言語。他不再理會林荒，仿佛剛才那致命一擊隻是隨手撣去一粒灰塵。他重新拿起鐵錘，走向角落一個巨大的水槽。水槽裡盛滿了漆黑冰冷的液體，散發著刺鼻的金屬腥氣。
他夾起鐵砧旁另一塊剛剛打好的、形狀古怪、如同扭曲獸爪的暗紅鐵胚，看也不看，隨手將其浸入了那漆黑的水槽之中。
“嗤啦——！！！”
一陣劇烈到刺耳的白氣猛地升騰而起！濃烈的白霧瞬間彌漫開來，帶著濃重的水汽和一股奇異的、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鐵匠鋪！那白氣翻滾著，扭曲著，竟隱隱發出如同無數怨魂哀嚎般的淒厲聲響！
林荒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得連連後退幾步，嗆咳起來，眼睛被白氣刺激得淚水直流。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無鋒”，劍身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混亂的心神稍稍安定。這水…這淬火的水…絕不是普通的水！
瘸子卻仿佛對這異象和刺耳的聲音置若罔聞。他穩穩地夾著那塊鐵胚，在黑水中緩緩攪動。隨著他的攪動，那翻滾的白氣中，淒厲的哀嚎聲漸漸微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沉、怨毒、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詛咒呢喃！那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鑽入林荒的耳中，讓他頭皮發麻，渾身發冷！
過了片刻，瘸子手腕一抖，將那塊鐵胚從黑水中提起。
原本暗紅的鐵胚，此刻竟變成了詭異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紫色！表麵布滿了扭曲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紋路，散發著一種陰冷、邪異、令人極度不安的氣息！那形狀扭曲的獸爪，此刻更像是一隻從地獄深淵探出的魔爪！
瘸子看也不看，隨手將這塊邪氣森森的鐵胚扔到角落一個堆滿各種奇形怪狀鐵器的破筐裡。那破筐裡堆疊的鐵器，無一不散發著或凶戾、或陰邪、或沉重的詭異氣息，仿佛一個微縮的兵器墳場。
做完這一切，瘸子才慢悠悠地摘下沾滿煤灰的厚手套，隨手丟在鐵砧上。他拿起旁邊一個巨大的、油膩膩的皮囊水袋，拔掉塞子，仰頭灌了幾口。一股濃烈的、劣質燒刀子的辛辣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噗！”他噴出一口濃烈的酒氣，抬手用沾滿煤灰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目光終於第一次正眼看向林荒。
那目光不再冰冷死寂，卻帶著一種審視工具般的漠然和一種仿佛洞悉一切的疲憊。
“傷得不輕。”瘸子的聲音帶著酒後的沙啞，“雷霆入骨，火毒蝕脈。再拖半個時辰，神仙難救。”
林荒心頭一凜！對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傷勢根源！體內那肆虐的麻痹感和灼痛感，時刻提醒著他瘸子所言非虛。
“前輩…”林荒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可有…活路？”他不再追問對方的身份和目的，此刻活下去才是唯一的訴求。
瘸子渾濁的目光在林荒扭曲焦黑的雙臂和他懷中緊抱的“無鋒”上掃過，最後落在他布滿血汙和絕望的臉上。他沉默了片刻，又灌了一口劣酒，辛辣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
“活路？”瘸子嗤笑一聲，那笑聲如同砂紙摩擦枯木，帶著濃重的嘲諷，“天罰之下，僭越偷生，哪來的活路？”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微光，像是憐憫，又像是某種殘酷的期待，“路，都是自己趟出來的。血路，死路，活路…都一樣。”
他指了指鐵匠鋪角落一個被煙熏得漆黑的破舊木櫃。“櫃子裡，最下麵一層，有個黑陶罐。”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吩咐學徒拿件工具，“裡麵的東西，能暫時吊住你的命，也能讓你…死得更快。”
林荒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木櫃破舊不堪，布滿油汙和蛛網。最下麵一層…他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抱著沉重的“無鋒”，一步步挪到木櫃前。每動一下，都感覺體內的雷霆之力和灼痛在瘋狂撕扯他的意誌。
他艱難地彎下腰，用還能勉強活動的手指，拉開了最下麵一層的櫃門。
一股濃烈到刺鼻的腥甜氣味混合著草藥苦澀的氣息撲麵而來！櫃子裡雜亂地堆放著一些生鏽的工具和零碎的礦石，而在最深處，果然有一個半尺高的黑陶罐，罐口用一層厚厚的、暗紅色的、仿佛凝固血漿般的油脂封著。
林荒伸出顫抖的手，抓住了冰冷的罐身。入手沉重，罐體冰涼刺骨。他用力將黑陶罐拖了出來。
“打開它。”瘸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林荒看著罐口那層暗紅粘稠的油脂，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但他彆無選擇。他用指甲摳開那層凝固的油脂，一股更加濃烈、更加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瞬間爆發出來！那氣味直衝腦門，熏得他眼前發黑，胃裡翻江倒海！
他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看向罐內。
裡麵是半罐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的暗紫色液體！液體表麵漂浮著一些扭曲的、仿佛昆蟲甲殼般的黑色碎片，還有一些細小的、如同血管般的紅色絲狀物在液體中沉浮。液體深處，隱隱有極其微弱的、紫色的電光如同遊魚般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