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雲澤的風總裹著沙,打在臉上像細針。淩塵用袖管擦了把臉,看蘇清月正蹲在沙地上畫陣圖,指尖劃過的地方,沙粒竟凝成了淡金色的紋路。
“這‘鎖靈陣’能撐多久?”他踢開腳邊一塊帶刺的枯木,木頭滾出幾步,撞在半截斷碑上,發出空洞的回響。斷碑上刻著“永鎮”二字,剩下的字跡早被風沙啃得模糊。
蘇清月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最多兩個時辰。那些瘴氣裡裹著怨魂,尋常符咒鎮不住,得靠這陣眼的‘聚靈玉’牽引。”她指了指陣中心那塊鴿子蛋大的玉石,玉石正泛著溫潤的光,“青城派送來的這塊玉夠純,就是……”
“就是耗靈力太快。”淩塵接過話,從行囊裡掏出個酒囊扔過去,“先喝口暖著,等會兒有得忙。”
酒囊在空中劃出道弧線,蘇清月接住時,指尖觸到囊身的溫度——是他用靈力溫過的。她拔開塞子抿了口,辛辣的酒液滾過喉嚨,暖意順著經脈散開,剛畫陣圖時耗損的靈力似乎都補回來了些。“你倒是越來越像李道長了,走哪都帶著酒。”
“李道長說的,斷雲澤的瘴氣蝕心,得靠烈酒擋一擋。”淩塵也灌了口酒,目光掃過遠處盤旋的黑影,“而且,等會兒動手,總不能讓怨魂聞著我們身上的人氣。”
那些黑影是斷雲澤的“沙怨”,生前多是迷路的商隊或修士,死後魂魄被瘴氣裹著,成了沒頭沒腦的執念體。白天躲在沙丘下,入夜就借著磷火出來遊蕩,一旦纏上人,就會往人骨縫裡鑽,吸足了生氣才肯走。
“來了。”蘇清月突然按住陣眼的聚靈玉,掌心的靈力催得玉石光芒大盛,“東邊的沙在動。”
淩塵轉頭望去,果然見遠處的沙丘像沸騰的水般翻湧,無數青綠色的磷火從沙縫裡冒出來,飄在半空像串歪歪扭扭的燈籠。他拔出背後的隕星劍,劍身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按計劃來,你守陣,我去引。”
“小心點。”蘇清月從袖中摸出幾張符紙,往他衣襟裡塞,“這是‘破煞符’,實在不行就捏碎,彆硬扛。”
淩塵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腕:“放心,你家先生還沒弱到需要符紙救命的地步。”話音未落,人已掠出數丈,隕星劍帶起的劍氣劈開迎麵而來的瘴氣,在沙地上劃出道刺眼的光痕。
沙怨怕強光,被劍氣一逼,頓時像被潑了沸水的蟻群般亂撞。淩塵故意放慢速度,引著越來越多的磷火往鎖靈陣的方向飄,耳中全是怨魂的尖嘯,像是無數根針在紮耳膜。他咬著牙灌了口酒,酒液順著嘴角流進脖頸,帶著灼人的熱意,倒讓那些蝕骨的寒意退了些。
“差不多了!”他猛地轉身,劍指蒼穹,隕星劍暴漲出數尺長的光刃,“清月,起陣!”
蘇清月早已蓄勢待發,指尖在聚靈玉上快速點動,沙地上的金色陣紋瞬間亮起,像張鋪在地上的巨網,將追來的沙怨全兜了進去。青綠色的磷火在陣裡亂撞,撞在光紋上就發出滋滋的響聲,像燒紅的鐵扔進水裡。
“抓緊!”蘇清月額角滲出汗珠,聚靈玉的光芒開始忽明忽暗,“它們在撞陣眼!”
淩塵幾個起落躍回陣邊,揮劍斬斷幾隻漏網的沙怨,同時將靈力源源不斷地輸給蘇清月:“撐住,我來加固陣腳。”他從行囊裡掏出李道長給的“鎮沙珠”,按在陣的四角,珠子落地的瞬間,陣紋的光芒穩了不少。
沙怨的尖嘯越來越厲,有幾隻竟凝聚成了半透明的人形,指甲長得像鐵鉤,狠狠抓在光紋上,留下道道黑痕。蘇清月悶哼一聲,嘴角溢出絲血,聚靈玉的光芒驟然暗了下去。
“清月!”淩塵心頭一緊,突然想起李道長臨行前塞給他的酒——那壇埋在藥田底下三十年的“靈犀釀”,說是能借同心草的靈力,讓兩人靈力相通。他猛地拔開壇塞,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間壓過了瘴氣的腐味。
“張嘴!”他一手攬住蘇清月的腰,一手托著酒壇往她嘴裡送。靈犀釀入喉即化,化作兩股溫熱的暖流,一股順著蘇清月的經脈遊走,修補被怨魂衝撞的靈力;另一股竟逆流而上,鑽進淩塵的丹田,與他的靈力纏在一起,再順著相握的手湧回蘇清月體內。
“這是……”蘇清月驚覺靈力突然變得無比順暢,聚靈玉的光芒重新亮起,甚至比剛才更盛,“靈力共鳴?”
“李道長這老狐狸,早就算計好了。”淩塵笑著擦去她嘴角的酒漬,兩人掌心相貼的地方,竟泛起淡淡的金光,“現在,讓它們看看什麼叫雙星契!”
合二為一的靈力順著陣紋蔓延,金色光網猛地收緊,那些沙怨在網裡縮成一團團綠光,被光紋灼燒得發出淒厲的慘叫。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青綠色的磷火就漸漸黯淡,最後化作點點星火,被鎖靈陣吸收殆儘。
沙地上的陣紋慢慢隱去,聚靈玉恢複了溫潤的光澤。蘇清月靠在淩塵懷裡,還在喘著氣,鼻尖沾著沙粒,臉頰卻紅撲撲的:“這酒……比你平時喝的烈多了。”
“那是,三十年的陳釀,李道長說專門給我們留的。”淩塵低頭看她,發現她鬢角的碎發上掛著顆星星——是剛才沙怨消散時凝結的星塵,亮晶晶的像粒碎鑽。他伸手想摘,指尖剛碰到,那星塵就化作道微光,鑽進了她的發間。
“彆動。”蘇清月按住他的手,從袖中摸出塊小銅鏡,照著鏡子笑了,“挺好看的,就當斷雲澤給我們留的紀念。”
淩塵湊過去一看,果然見那星塵在她發間閃閃發亮,像故意嵌在那裡似的。他忍不住低頭,在她發頂輕輕碰了下,沙地上的月光突然晃了晃,仿佛也在笑他們。
收拾行囊時,蘇清月從淩塵的包袱裡翻出個油紙包,打開一看,竟是兩串糖葫蘆,糖殼已經化了些,裹著層黏糊糊的糖衣。“你什麼時候買的?這天氣都化了。”
“在青城山下看到的,想著你愛吃甜的。”淩塵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本來想等解決了沙怨給你驚喜,忘了斷雲澤這麼熱。”
蘇清月拿起一串,咬了口,山楂的酸混著糖的甜在舌尖散開,還有點沙粒的粗糲感,卻奇異地好吃。“沒化完,正好。”她把另一串遞過去,“你也吃,剛才耗了那麼多靈力,補補。”
淩塵咬了口,酸得眯起眼睛,卻看見蘇清月在笑,眼裡的光比聚靈玉還亮。他突然覺得,李道長說得對,有些東西確實不用畫在星圖上——比如此刻她嘴角的糖漬,比如沙地上交疊的影子,比如兩串化了一半的糖葫蘆,都比任何星軌都要清晰動人。
遠處的沙丘又開始翻湧,卻不再是沙怨,而是被陣靈吸引來的靈鳥,一群群地落在斷碑上,嘰嘰喳喳地叫著。蘇清月指著最大的那塊斷碑:“你看,‘永鎮’旁邊,好像能看清彆的字了。”
淩塵走過去,用劍鞘擦去碑上的沙,果然見“永鎮”下麵還有兩個字,刻得很深,像是用靈力直接烙上去的——“同心”。
“同心……”蘇清月走到他身邊,指尖撫過那兩個字,“原來不是永鎮怨氣,是永鎮同心啊。”
夜風掠過沙丘,帶著糖葫蘆的甜香和靈犀釀的酒香。淩塵從行囊裡拿出那幅未完成的星圖,借著月光攤在斷碑上。蘇清月掏出那支小狼毫,蘸了點靈犀釀的酒液,在斷雲澤對應的位置,畫了兩顆依偎在一起的星星,星星旁邊還畫了串歪歪扭扭的糖葫蘆。
“這樣就完整了。”她看著星圖,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淩塵沒說話,隻是悄悄把自己的星章解下來,扣在了她的星章旁邊。兩個星章一左一右,在月光下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像在應和遠處靈鳥的啼鳴。
他知道,這星圖或許永遠算不上“完成”,畢竟西域的風沙還在吹,南疆的瘴氣還沒散。但隻要身邊有她,有這碰在一起的星章,有這口未涼的酒,走到哪裡,都是最完整的星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