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源的入口藏在一片迷霧裡。
船行至淺灘時,四周突然起了白霧,能見度不足三尺。蘇清月握緊流風劍,劍穗上的銀鈴輕輕晃動,卻發不出聲響——這霧竟能吸走聲音。
“小心。”淩塵將碎星劍橫在身前,護在她身側,“張師兄說鏡花源的霧會迷惑人心,看到任何景象都彆當真。”
話音剛落,霧中突然傳來孩童的笑聲。循聲望去,竟有個紮著總角的小姑娘提著花籃跑過,籃子裡的桃花瓣掉了一路,正是蘇清月幼時的模樣。
“清月妹妹,等等我!”另一個小小的身影追了出來,穿著粗布短打,手裡攥著顆麥芽糖,是童年時的淩塵。
蘇清月的呼吸頓了頓,指尖微微顫抖。那是他們初遇的場景,在玄清觀山腳下的集市,她跟著師父趕集,弄丟了買丹藥的錢袋,是隔壁藥鋪的小淩塵把攢了半月的麥芽糖塞給她,說“這個甜,吃了就不難過了”。
“彆信。”淩塵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碎星劍驟然出鞘,劍氣劈開眼前的迷霧,那兩個小小的身影瞬間消散,“是霧障製造的幻象。”
蘇清月定了定神,抬手抹了把臉,才發現不知何時濕了眼眶。“我知道。”她輕聲說,“隻是沒想到,最先冒出來的會是這個。”
迷霧漸漸散開,眼前出現一片桃花林,花瓣簌簌落下,鋪成粉色的地毯。林深處隱約有座竹樓,樓上掛著塊牌匾,寫著“初心堂”三個字,字跡稚嫩,正是他們小時候在觀裡的枇杷樹上刻過的模樣。
“進去看看?”淩塵轉頭看她,眼裡的警惕淡了些。
竹樓的門虛掩著,推開門,裡麵的陳設竟與記憶中的玄清觀偏殿一模一樣。案幾上擺著兩個粗瓷碗,碗底還留著他們偷偷煮糖粥時燒出的黑痕;牆上貼著張泛黃的紙,上麵歪歪扭扭寫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旁邊畫著兩個牽手的小人。
“這是……”蘇清月走到牆邊,指尖輕輕撫過那張紙,紙麵粗糙,帶著時光的溫度。那是十歲那年,他們在觀裡的桃樹下約定,將來要一起走遍九州,畫出最完整的靈脈圖。
“看來這鏡花源,是想讓我們看看‘初心’。”淩塵拿起案幾上的一支竹筆,筆杆上刻著個“塵”字,是他的小名,“當年你總搶我的筆用,說我的竹筆比你的狼毫軟。”
蘇清月笑了,從筆筒裡抽出另一支筆,上麵刻著“月”字:“明明是你總偷我的墨錠,說我的鬆煙墨比你的好聞。”
兩人相視一笑,方才的緊張消散了大半。幻象雖假,可藏在幻象裡的記憶是真的。
穿過竹樓,後院有口古井,井台上的軲轆還能轉動。蘇清月探頭望去,井水清澈,映出的卻不是兩人的身影,而是位白發老者,正坐在井邊磨劍。
“是玄清觀的陳長老!”蘇清月低呼。陳長老是他們的啟蒙恩師,三年前仙逝,臨終前還握著他們的手,說“你們倆啊,一個急一個穩,合在一起才是最好的模樣”。
井中幻象裡的陳長老抬起頭,渾濁的眼睛仿佛能穿透時空:“塵兒,月兒,還記得我教你們的第一句口訣嗎?”
“劍隨心走,心隨境轉,境由心生。”淩塵和蘇清月異口同聲地回答,聲音裡帶著敬意。
“不錯。”陳長老的幻象笑了,“鏡花源照的不是幻象,是你們心裡的結。塵兒,你總想著證明自己,卻忘了劍快不如心穩;月兒,你總怕出錯,卻忘了有時候退一步,反而是進。”
話音剛落,井水泛起漣漪,陳長老的身影漸漸模糊。蘇清月看著水麵,突然明白——她總在戰鬥中猶豫,怕自己的判斷失誤拖累淩塵,這份顧慮,正是師父說的“結”。
“走吧。”淩塵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師父是想告訴我們,不管走多遠,都彆忘了剛開始為什麼出發。”
出了竹樓,桃花林的儘頭是片湖,湖麵如鏡,倒映著藍天白雲,也倒映著岸邊的一塊巨石,石上刻著“知行合一”四個大字。
“這才是鏡花源的核心。”淩塵指著湖麵,“張師兄說,能在這裡看到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兩人站在湖邊,湖麵的倒影漸漸變化,映出他們並肩站在玄清觀山門前的畫麵——不是現在的模樣,而是多年後,他們鬢角染霜,卻依舊握著劍,身邊跟著一群弟子,正在指點靈脈圖。
“看來,我們終究還是要回觀裡去。”蘇清月輕聲說,眼裡的迷茫散去,多了份篤定。她一直糾結於江湖漂泊還是歸觀執教,此刻終於有了答案。
淩塵點頭,碎星劍在手中輕輕顫動,像是在呼應他的心意:“畫完九州靈脈圖,就回去教弟子。把陳長老教我們的,再教給他們。”
湖麵的倒影裡,他們身後的桃花林突然結果,沉甸甸的果子墜在枝頭,像無數顆飽滿的星辰。一陣風吹過,湖光瀲灩,所有幻象瞬間消散,眼前的鏡花源變得清晰——原來隻是片普通的山穀,桃花是真的,古井是真的,隻有那能照出心影的湖水,還泛著淡淡的靈光。
“走吧,該回去了。”蘇清月收起流風劍,劍穗的銀鈴終於發出清脆的響聲,“張師兄還等著我們的靈脈圖呢。”
淩塵將那支刻著“塵”字的竹筆揣進懷裡,又撿起刻著“月”字的那支遞給她:“拿著,以後畫靈脈圖,用這個。”
蘇清月接過筆,指尖碰到他的,兩人都沒鬆手。陽光穿過桃花林,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
離開鏡花源時,迷霧已經散儘,海麵上的海市依舊熱鬨。他們沒有停留,駕著劍往玄清觀的方向飛去。流風劍引著海鷗,碎星劍激起雙色浪花,兩道身影在藍天白雲下並行,不快,卻很穩。
蘇清月低頭看著手中的竹筆,突然想起陳長老的話——“合在一起才是最好的模樣”。或許,所謂初心,不隻是當年的約定,更是此刻身邊的人,和願意與他一起走下去的決心。
她側頭看向淩塵,他正好也轉頭看她,眼裡的光比碎星劍的鋒芒更亮。
“回去後,先把鏡花源的靈脈標出來。”他說。
“嗯,還要在圖上畫朵桃花。”她答。
“再加口古井。”
“彆忘了竹樓裡的案幾。”
笑聲隨著海風傳開,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像撒下了一把會響的珍珠。遠處的玄清觀越來越近,觀頂的銅鈴在風中搖曳,仿佛早已等了他們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