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林晚睜開眼,頭痛欲裂。昨夜的酒精和藥物還在體內作祟,讓她口乾舌燥,胃裡翻江倒海。
她摸索著從床頭櫃上抓起水杯,猛灌了幾口。冰涼的水順著喉嚨滑下,稍稍緩解了那種灼燒感。然後她看見了那塊木片和紙條,並排放在鬨鐘旁邊。
石山。酒店房間號。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個眼神銳利的男人,他低沉的聲音:“你不屬於這裡。”
林晚苦笑一聲,將木片和紙條掃進抽屜。她屬於哪裡?屬於這個月租三千、隻有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屬於醫院裡那個需要八萬元手術費的父親?屬於“霓闕”那個燈紅酒綠的世界?
手機再次響起,還是醫院。她猶豫了一下,按下接聽鍵。
“林小姐,您來了嗎?林老師的情況不太樂觀,主任說最好今天就能手術。”護士的聲音禮貌而急切。
“我...我儘快湊錢。”林晚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掛斷電話,她癱坐在床沿,雙手深深插入發間。八萬。這個數字像一座山壓在她心頭。
她打開手機銀行,餘額顯示:.43元。連一半都不夠。
陳太的電話適時地打了進來。
“晚晚啊,昨晚怎麼回事?趙總氣壞了,說你耍他。”陳太的聲音甜得發膩,卻透著寒意,“我可是為你說了不少好話,他才答應再給你一次機會。今晚八點,老地方,你可要好好表現。”
林晚閉上眼睛,指甲掐進掌心:“趙總答應給多少?”
“三十萬,過夜。”陳太頓了頓,“我知道比昨晚少,但誰讓你得罪人家了呢?三十萬也不少了,夠你父親做兩次手術了。”
林晚的胃一陣抽搐。她衝進衛生間,對著馬桶乾嘔起來,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水和眼淚。
“晚晚?你聽見了嗎?”手機裡傳來陳太的聲音。
“聽見了。”林晚勉強答道,聲音顫抖。
“那就好。晚上記得穿那件紅色的旗袍,趙總喜歡。”陳太滿意地掛了電話。
林晚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像個女鬼。她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潑臉,然後開始化妝。粉底液遮蓋了暗沉的膚色,腮紅抹去了憔悴,口紅點亮了整張臉。
麵具戴好了,林晚又回來了。
她從抽屜深處拿出一個小琉璃瓶,倒出最後兩粒粉色藥丸。猶豫了一下,她吞下一粒,將另一粒放回瓶中。得省著點用了,這東西不便宜。
藥效上來後,世界變得柔和起來。焦慮和痛苦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假的平靜和自信。她可以麵對這一切,她必須麵對。
首先得去醫院看看父親。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總是讓她窒息。走廊裡人來人往,每個人臉上都寫著焦慮和憂愁。這裡是生命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絕望最密集的地方。
林凡山躺在病床上,瘦得隻剩一把骨頭。透析機在他身邊嗡嗡作響,血液通過管子流出他的身體,淨化後再輸回去。他的眼睛閉著,但林晚知道他是醒著的。
“爸。”她輕聲喚道。
林凡山睜開眼,混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凡柔來了。”
他始終叫她本名,凡柔。仿佛這樣就能否認那個在霓虹燈下旋轉的林晚的存在。
“今天感覺怎麼樣?”她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握住父親枯瘦的手。
“還好。”林凡山勉強笑了笑,“醫生說要做個手術。”
林晚的心揪緊了:“嗯,個小手術,很快就好。”
“要多少錢?”父親直視著她的眼睛,“凡柔,跟爸爸說實話。”
林晚避開他的目光:“沒多少,我的存款夠了。”
“你哪來的存款?”林凡山的聲音嚴厲起來,“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麼工作?為什麼總是晚上上班?為什麼最近總是神不守舍?”
問題一個接一個,像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我在一家高級會所做行政,爸,我跟你說過的。”她機械地重複著謊言,“晚上是因為常有涉外業務,需要配合歐美時差。”
林凡山沉默地看著她,那雙曾經神采飛揚的藝術家的眼睛,如今隻剩下病痛和懷疑。
“我遇見了一個你的學生。”林晚突然說,“他說你曾是他的恩人。”
父親的眼睛亮了一下:“誰?”
“他說他叫石山。”
林凡山皺起眉頭,努力在記憶中搜索:“石山...是不是那個從雲南來的孩子?很有天賦,但特彆內向?”
“他說你教過他公益美術課。”
“想起來了!”林凡山臉上浮現出罕見的笑容,“那孩子啊,真是難得的天才。色彩感極好,就是性格太倔,像塊石頭。所以大家都叫他石山,本名反倒沒人記得了。”
林晚驚訝地睜大眼睛。石山居然來自雲南?那麼他身上那種與上海格格不入的氣質就有了解釋。
“他後來怎麼樣了?”她忍不住問。
“不知道了。他隻上了半年課,然後就回老家了。聽說他家在很深的山裡,條件很差。”林凡山歎了口氣,“那樣的天賦,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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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走進來打斷他們的談話:“林小姐,主任想跟您談談手術的事。”
林晚吻了吻父親的額頭:“我很快回來。”
醫生的辦公室裡有股淡淡的茶香。主任是個中年男人,戴著金絲眼鏡,表情嚴肅。
“林小姐,您父親的情況比想象中複雜。”他指著ct片上的陰影,“腎功能已經完全衰竭,現在並發心臟問題。單純透析不夠了,必須儘快換腎。”
林晚感到一陣眩暈:“換腎?”
“是的。手術費用大約四十萬,這還不包括後續的抗排斥藥物。”主任推了推眼鏡,“而且需要儘快,你父親的情況等不了太久。”
四十萬。這個數字像一記重錘,砸得她喘不過氣。
“如果能湊到錢,什麼時候可以手術?”
“最快下周,但前提是能找到合適的腎源。”主任看著她的表情,語氣緩和了些,“當然,你也可以考慮活體移植,直係親屬匹配度更高,費用也會低一些。”
林晚恍惚地走出醫生辦公室,耳邊回蕩著“四十萬”和“活體移植”。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側腰。
回到病房時,父親已經睡著了。她靜靜地看著他蒼老的睡顏,想起小時候他教她畫畫的時光。那時母親還在世,家裡雖然不富裕,卻充滿了歡笑和顏料的味道。
“凡柔啊,記住,藝術是通往自由的翅膀。”父親曾這樣對她說,“無論生活多麼艱難,都不要折斷了這雙翅膀。”
可是現在,為了保住父親的生命,她早已折斷了那雙翅膀,把自己關進了金色的籠子。
手機震動起來,是陳太的短信:“彆忘了今晚八點,趙總等你。表現好點,說不定能多要些。”
林晚刪掉短信,深吸一口氣。她俯身在父親額頭上輕輕一吻,然後轉身離開。
走出醫院時,天色已近黃昏。上海的晚霞被高樓大廈切割成碎片,灑下斑駁的光影。她站在街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流,突然不知該去向何方。
回那個冰冷的出租屋?去“霓闕”準備今晚的“演出”?還是...
她的手不自覺地伸進包裡,摸到了那張寫著酒店房間號的紙條。
石山。那個說能幫助她的男人。
鬼使神差地,她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酒店的名字。
半島酒店的大堂奢華得令人窒息。水晶吊燈如同星辰般璀璨,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衣著考究的客人低聲交談,一切都在無聲地彰顯著財富與地位。
林晚站在電梯裡,看著鏡麵牆中自己的倒影。簡單的連衣裙,略顯蒼白的臉,與這裡格格不入。她突然覺得自己來這裡是個錯誤。
電梯在頂樓停下。鋪著厚地毯的走廊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她找到那個房間號,猶豫著是否要敲門。
門突然從裡麵打開了。
石山站在門口,似乎正要出門。他換了一身深色中式上衣,更顯得肩寬腰窄,氣度不凡。
“林小姐。”他似乎並不驚訝她的到來,“請進。”
套房很大,視野極佳,可以俯瞰外灘和陸家嘴的全景。但最讓林晚驚訝的是,房間裡的陳設極其簡單,幾乎沒有什麼個人物品,隻有書桌上堆著幾本厚厚的古籍和一卷展開的山水畫。
“坐。”石山指了指沙發,自己則走到小吧台前,“喝茶還是水?”
“水就好。”林晚輕聲說,拘謹地在沙發邊緣坐下。
石山遞給她一杯水,然後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安靜地看著她。那種目光讓她無所適從,仿佛自己是一幅需要被仔細鑒賞的畫。
“我...我今天去醫院看了父親。”她終於開口,聲音乾澀,“醫生說需要換腎,四十萬手術費。”
石山點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仿佛四十萬隻是個微不足道的數字。
“我可以幫你。”他說。
“為什麼?”林晚直視著他的眼睛,“因為你和我父親的師生之情?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石山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卷山水畫展開。那是一幅水墨山水,筆法精湛,氣韻生動,但明顯是現代作品。
“這是你父親十年前送我的。”他輕輕撫過畫卷,“那時我處境艱難,是你父親發現我的天賦,鼓勵我堅持藝術之路。他說,天才不該被埋沒。”
林晚驚訝地看著那幅畫。她認出確實是父親的手筆,那種獨特的渲染技法和構圖風格無人能仿。
“但我沒有堅持藝術之路。”石山卷起畫軸,聲音低沉,“我回到了家鄉,繼承了家族事業。你父親如果知道,一定會很失望。”
“家族事業?”林晚好奇地問。
石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到座位,認真地看著她:“重要的是,我欠林老師一份恩情。現在有機會回報,我很榮幸。”
林晚低下頭,手指絞在一起:“四十萬不是小數目...我可以寫借條,以後慢慢還你...”
石山輕輕搖頭:“不必還。但我有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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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什麼條件?”她聲音顫抖。
“離開現在的生活。”石山的目光銳利如刀,“離開那個夜總會,離開毒品,離開那些利用你、傷害你的人。”
林晚猛地抬頭:“你怎麼知道...”
“我看得出來。”他的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你的眼睛,你的神態,你手上的細微顫抖...我都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