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慰藉_愛情六十四封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2章 慰藉(1 / 1)

夜深了。醫院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漸漸平息下來,隻留下走廊裡值班室隱約的燈光,以及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消毒水氣息,這氣息在夜晚變得格外濃重,像一層透明的、冰冷的薄紗,籠罩著每一個角落。

陸震豫獨自坐在實習醫生辦公室的電腦前。屏幕幽藍的光映在他略顯疲憊的臉上,指尖快速敲擊鍵盤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他在整理今天那台成功手術的術後報告,每一個數據,每一個用藥記錄,他都要求自己做到精確無誤。這是他的習慣,也是他的鎧甲,用理性的工作和嚴密的邏輯,將自己與外界那些紛亂複雜的情感隔離開來。

然而,今晚,他的思緒卻不像往常那樣容易集中。眼前時不時會浮現出一雙含淚的、清澈的眼睛,以及一個努力綻放的、帶著淚光的微笑。

“蘇靜坤……”他無意識地低喃出這個名字,指尖的動作慢了下來。那個兒科護士,她的悲傷那樣真實,她的轉變又那樣迅速,僅僅因為一個孩子的呼喚,就能將個人的情緒完全掩藏,展現出全然的溫柔與耐心。這種情感上的充沛和彈性,對他來說是陌生的領域,就像一本未曾翻閱過的、裝幀奇特的書,帶著某種神秘的吸引力,又讓他有些遲疑是否要打開。

他甩了甩頭,試圖將這份莫名的乾擾驅散。他告誡自己,陸震豫,你的世界在手術台,在實驗室,在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血管、神經和組織結構裡。情感的漣漪,不過是乾擾判斷的噪音。

可是,心底某個角落,卻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反駁:那滴眼淚,真的是噪音嗎?為什麼它會比監護儀上平穩的曲線,更讓他記憶深刻?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請進。”陸震豫收斂心神,恢複了平日的冷靜。

門被推開一條縫,探進來的,竟然是蘇靜坤那張乾淨柔和的臉。她似乎有些猶豫,眼神怯怯的,像一隻害怕驚擾到人的小鹿。

“陸醫生……你還在忙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夜晚的靜謐。

陸震豫的心,莫名地動了一下。他站起身:“蘇護士?有事嗎?是不是小斌的情況有變化?”這是他作為醫生最本能的反應。

“沒有沒有,”蘇靜坤連忙擺手,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個白色的馬克杯,“孩子情況穩定,已經睡了。我……我剛好值夜班,看到這邊燈還亮著,就……就泡了杯茶。晚上喝咖啡對身體不好,茶會溫和一些。”

她說著,將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桌角,仿佛那是什麼易碎的珍寶。杯口氤氳起溫熱的白氣,帶著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氣。

陸震豫愣住了。他看著她,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他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深夜與冰冷的器械和數據為伴,很少會有人在意他是否熬夜,更不會有人為他送來一杯熱茶。這種突如其來的、細微的關懷,讓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有一絲罕見的窘迫。

“謝謝。”他最終隻是乾巴巴地吐出兩個字,目光落在那個杯子上。杯中的液體呈現出一種清澈而溫暖的琥珀色,在燈光下蕩漾著柔和的光澤。幾片舒展開的茶葉,如同沉睡的精靈,靜靜地沉在杯底。

“是菊花枸杞茶,加了一點點冰糖,”蘇靜坤輕聲解釋著,臉上又浮現出那種淡淡的紅暈,“可以清肝明目,緩解疲勞。我看陸醫生今天剛做完大手術,一定很累……”

她的體貼如此自然,如此不著痕跡,卻像一股暖流,悄然滲透了陸震豫用理性構築的壁壘。他端起杯子,溫熱的觸感從指尖一直蔓延到掌心,仿佛連那顆有些冷硬的心,也被這溫度熨帖了一下。

他喝了一小口。茶水溫熱甘醇,菊花的清香和枸杞的微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確實比他常喝的黑咖啡要舒適得多。那股暖流順著食道滑入胃裡,然後似乎擴散到了四肢百骸,驅散了些許深夜的寒氣和疲憊。

“很好喝。”他抬起眼,看向她,這一次,目光裡少了幾分平時的疏離,多了一絲真誠的謝意。

蘇靜坤似乎鬆了口氣,臉上綻放出一個小小的、滿足的笑容。這個笑容,比白天那個強顏歡笑要真實、生動得多,像夜曇悄然綻放,雖然短暫,卻足以照亮昏暗的辦公室。

“陸醫生不嫌棄就好。”她頓了頓,似乎鼓足了勇氣,才接著說,“今天……今天下午,真的很抱歉,我失態了。也……謝謝你的手帕,我洗好了明天還給你。”

“沒關係。”陸震豫的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下來,“關心病人是好事。”他頓了頓,難得地補充了一句,“小斌能遇到你這麼用心的護士,是他的幸運。”

這句話讓蘇靜坤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落入了星辰。“真的嗎?我隻是覺得,生病的孩子特彆需要溫暖。醫學上的事情我懂得不多,但至少,可以多對他們笑一笑,多聽他們說說話。”

她的想法如此簡單,卻又如此純粹。陸震豫不禁有些動容。在他的認知裡,治療疾病是首要任務,而像她這樣,將情感慰藉提升到如此重要位置的,並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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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心靈的慰藉,或許和藥物治療同樣重要。”他若有所思地說出了連自己都感到些許驚訝的話。這不太像他平時會發表的評論。

蘇靜坤用力地點點頭,仿佛找到了知音。“是啊!就像這杯茶,可能治不了什麼病,但至少能讓熬夜的人覺得暖和一點,舒服一點。”

話題自然而然地展開了。他們從孩子的病情,聊到了兒科的日常,又偶爾觸及彼此的工作感受。大多數時候是蘇靜坤在說,聲音輕柔得像夜晚的微風,講述著病房裡發生的點點滴滴,那些孩子的天真話語,家屬的焦慮與感激。陸震豫則大多是在傾聽,他發現自己並不反感這種傾聽,反而從她的話語裡,看到了一個與他所在的精密、高壓的外科世界截然不同的、充滿了人情味的角度。

他告訴她手術成功後的成就感,也隱約流露出一絲麵對複雜病情時的無力感。這些他通常隻會埋藏在心底的情緒,在這個彌漫著茶香的深夜裡,對著這個隻有數麵之緣的護士,竟然有了一絲傾訴的欲望。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窗外的夜色更加濃重。

蘇靜坤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驚覺道:“啊,這麼晚了!對不起,陸醫生,我打擾你太久了。”她說著,連忙站起身,臉上又露出了那種不好意思的神情。

“沒有打擾,”陸震豫也站起身,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謝謝你的茶。”

蘇靜坤微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辦公室,如同她來時一樣安靜。

門被輕輕帶上,辦公室裡重新恢複了寂靜。但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那抹菊花的清香,和她身上淡淡的、陽光般的味道。陸震豫重新坐回椅子上,看著那杯已經喝掉一半的琥珀色茶水,心中湧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那是一種……被慰藉的感覺。

不像手術成功帶來的那種激昂的、充滿征服感的喜悅,而是一種柔軟的、平和的、被理解和被關懷的溫暖。就像久旱的田地,突然遇到了溫潤的春雨,雖然細微,卻足以浸潤乾涸的縫隙。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讓陸震豫的心湖再次泛起了漣漪。他端起杯子,將剩餘的溫茶一飲而儘。那琥珀色的液體,仿佛不僅溫暖了他的身體,也在他嚴謹而略顯灰白的世界裡,注入了一抹鮮活的、溫暖的色彩。

他知道,從這個夜晚,從這杯茶開始,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那個叫蘇靜坤的護士,如同她送來的這杯琥珀色的慰藉,悄無聲息地,在他的生命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而遠處,醫院副院長辦公室的燈,也依然亮著。郝仁心正在審閱一份即將提交的重大科研項目申請報告,臉上帶著誌在必得的微笑。他並不知道,他最為看重的學生,此刻正沉浸在一杯茶帶來的溫暖中,而這看似微不足道的溫暖,未來將會成為撼動他精心構築的堡壘的第一絲力量。

夜的帷幕下,情感的種子在悄然萌芽,而命運的齒輪,也已開始緩緩轉動。豫卦所預示的歡愉與考驗,都在這片寂靜中,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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