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同羞怯的少女,用她柔金色的指尖,輕輕撥開了城市上空的灰色雲翳。光線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辦公室的地板上投下一條條明暗相間的條紋。陸震豫坐在電腦前,一夜未眠的雙眼布滿了血絲,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那份厚重的項目書,依舊攤開在桌上,上麵的每一個字,此刻看來都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
他沒有如往常一樣,立刻投入到工作或學習中。他隻是靜靜地坐著,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逐漸蘇醒的城市。內心的風暴並未因黎明的到來而平息,反而在光天化日之下,變得更加清晰和尖銳。那兩個聲音依舊在他腦海裡廝殺,一個催促他保持沉默,接受這“完美”的機會;另一個則厲聲斥責他,絕不能與虛假同流合汙。
最終,那個代表著理性、責任和科學良知的聲音占據了上風。他必須去問清楚。這不僅關乎他的前途,更關乎患者的安危,關乎他作為一名醫者的底線。也許,真的隻是他多心了,也許,郝老師有合理的解釋。
抱著這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在上午查房之後,陸震豫深吸一口氣,敲響了副院長辦公室那扇厚重的實木門。
“請進。”郝仁心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帶著權威特有的穿透力。
陸震豫推門進去。郝仁心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批閱文件,陽光從他身後巨大的落地窗照射進來,為他周身鍍上了一層光暈,更顯得他氣度不凡,不容置疑。
“震豫啊,這麼早,有事?”郝仁心抬起頭,臉上帶著慣常的、略顯公式化的笑容,眼神銳利地掃過陸震豫略顯憔悴的臉。
“老師,是關於……諾安暢項目的數據。”陸震豫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他將打印出來的幾處存疑數據點,輕輕地放在郝仁心的辦公桌上,“我在核對原始數據的時候,發現了幾處不太清晰的地方,想向您請教一下。”
郝仁心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一些,他拿起那幾張紙,目光快速地掃過,眼神深處有一絲難以捕捉的不耐煩一閃而過。
“哦,這些啊。”他放下紙張,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用一種輕鬆甚至略帶調侃的語氣說,“震豫,我知道你做事認真,這是好事。但搞科研,尤其是大規模的臨床研究,要懂得抓住主流,看大方向。個彆數據點的波動,一些記錄上的疏漏,是在所難免的,不影響整體的結論。”
他站起身,走到陸震豫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變得語重心長:“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儘快把論文拿出來,把項目成果展示出去。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這個項目嗎?它的成功,對我們醫院,對我們科室,對你我的未來,都至關重要!不要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些細枝末節上。”
這番話語,像是一盆溫水,試圖將陸震豫發現的那幾點冰冷的疑竇悄然融化、稀釋。沒有解釋,沒有核實,隻有輕描淡寫的“在所難免”和“細枝末節”。
陸震豫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抬起頭,直視著郝仁心的眼睛,鼓起勇氣,堅持道:“老師,我明白項目的重要性。但是,比如這份sae007的報告,嚴重的血小板減少,後續隨訪卻缺失了。還有這些肝功能指標的異常,直接歸類為無臨床意義,是不是……是不是應該更謹慎一些?畢竟,這關係到用藥安全。”
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仿佛凝固了。
郝仁心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盯著陸震豫,目光變得冰冷而嚴厲,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陸震豫,”他不再親切地叫“震豫”,而是連名帶姓,語氣森然,“你是在質疑我的判斷,還是質疑整個專家團隊的評估?”
“我不是質疑,老師,我隻是希望數據能更嚴謹……”陸震豫試圖解釋。
“嚴謹?”郝仁心打斷他,冷笑一聲,“什麼是嚴謹?因為千分之一可能性的副作用,就擱置一個對成千上萬患者可能有效的藥物,這就叫嚴謹嗎?你要知道,科學是在不斷探索中前進的,有時候需要一點魄力!而不是像你這樣,畏首畏尾,拘泥於條條框框!”
他走回辦公桌後,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這些事情不需要再討論了。數據已經經過專家組審核,沒有問題。你的任務,是儘快完成分析報告和論文初稿。不要讓我失望,也不要……自誤前程。”
“自誤前程”四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陸震豫的心上。威脅之意,已然赤裸裸地擺在了台麵上。
那一刻,陸震豫全都明白了。沒有誤會,沒有疏漏。那些數據的幽靈,真實存在,而他的導師,選擇視而不見,甚至不允許他人窺探。
一股混合著巨大失望、憤怒和寒意的洪流,幾乎要將他衝垮。他看著郝仁心那張此刻顯得如此陌生而冷酷的臉,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他知道,再說什麼都是徒勞了。
“……是,老師。我明白了。”他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他低下頭,不再看郝仁心,默默地拿起那幾張打印紙,轉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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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那個充滿壓迫感的空間。陸震豫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明明那麼明亮,他卻隻覺得刺眼而冰冷。
希望破滅了。他天真地以為可以尋求真相和解釋,換來的卻是警告和威脅。他所敬仰的學術偶像,在他心中轟然倒塌,隻剩下一地狼藉和彌漫的塵埃。未來那片看似光明的前途,此刻也布滿了荊棘和迷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實習醫生辦公室的。他坐在椅子上,雙手捂住臉,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力。他像一艘突然失去了航向的小船,在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麵上,無助地飄蕩。
就在這時,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他機械地拿起來,是蘇靜坤發來的信息。
“陸醫生,小斌今天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氧飽和度也很穩定。他說想謝謝你那天來看他。另外,晚上值班嗎?我給你留了熱茶。”
簡短的文字,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卻像一塊溫暖而堅實的磐石,突然出現在了那片洶湧的、即將將他吞噬的情感海洋中。
她沒有問他的煩惱,沒有探究他的異常,隻是告訴他一個孩子好轉的消息,隻是遞過來一杯微不足道卻帶著體溫的熱茶。
蘇靜坤,她就是他的那塊“磐石”。在他即將被現實的黑暗和內心的掙紮所淹沒時,她的存在,她的安靜,她的不著痕跡的關懷,給了他一個可以暫時停靠、喘息的地方。
他沒有回複信息,隻是將手機緊緊握在手裡,仿佛能從中汲取一絲力量。他抬起頭,望向窗外明淨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是的,他不能就此沉淪。真相不會因為強權的否認而消失,患者的安危更不能因為個人的前程而被犧牲。郝仁心要他沉默,要他同流合汙,他做不到!
前方的路或許布滿荊棘,或許會撞得頭破血流,但他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他需要像磐石一樣,堅守住內心的那份“正固”。
而蘇靜坤那杯尚未喝到的熱茶,就像黑夜裡的微光,雖然微弱,卻清晰地告訴他,在這條艱難的路上,他並非完全孤獨。
沉默的磐石,已然在他心中立起。而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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