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大塊浸透了墨汁的柔軟絲絨,輕輕覆蓋了城市。蘇曉蔓的公寓裡,卻亮著暖黃色的、如同蜂蜜般甜膩的燈光。她赤著腳,在鋪著長毛地毯的客廳裡旋轉,那件火紅的裙子已經換下,身上是一件粉色的絲質睡袍,像一朵盛開在夜間的芍藥,嬌嫩而充滿喜悅。
“觀夏!你聽到了嗎?他跟我說了那麼久的話呢!”曉蔓撲到沙發上,抱住一個柔軟的抱枕,把發燙的臉頰埋了進去,聲音悶悶的,卻掩不住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歡欣,“他說我的見解很獨特,說我的活力……像陽光一樣!”
林觀夏坐在沙發的一角,膝蓋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攝影集,但她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隻是靜靜地聽著,像一個守在窄窄門縫邊的人,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絲罪惡感地,窺視著門另一個世界的繁華與光彩。而那個世界的中心,是顧北辰。
“還有啊,他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極了。”曉蔓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盛滿了整個銀河的星星,“不像那些裝腔作勢的男人,他的笑容裡有種……有種很真誠的東西。觀夏,你說,他會不會……對我也有那麼一點點好感?”
觀夏的心,像被一根極細的針尖輕輕刺了一下,泛起一陣微麻的酸楚。她抬起眼,望著沉浸在幸福幻想裡的閨蜜,努力扯出一個微笑,那微笑卻像秋日水麵的浮萍,飄忽而不安定。“嗯,他……他看起來是個很溫和的人。”
她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展廳裡那雙深邃的眼眸。當他看向她時,那目光裡是否也有一絲“真誠”?還是,那僅僅是出於禮貌的、對任何一個旁觀者的尋常注視?她分不清,她隻能透過曉蔓興奮的、帶著濾鏡的敘述,像透過一層毛玻璃,去拚湊一個模糊的輪廓。
“豈止是溫和!”曉蔓糾正她,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他是紳士,是藝術家,是……是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我決定了,觀夏,我要追求他!我一定要讓他看到我!”
曉蔓的宣告,像一塊石頭投入觀夏本就不平靜的心湖,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她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仿佛自己隱秘的、剛剛萌芽的憧憬,就要被這團熾熱的火焰灼傷、烤焦。
“曉蔓,”觀夏的聲音有些乾澀,像秋風吹過枯葉,“這樣……會不會太快了?我們才見過他一次……”
“愛情來了,哪分什麼快慢!”曉蔓不以為然,她跳起來,跑到窗邊,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仿佛在展望她光輝燦爛的未來,“就像張愛玲說的,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我覺得,我和北辰,就是這樣!”
於千萬人之中……觀夏默默地咀嚼著這句話。那天,千萬人之中,他的目光,是否也曾在她身上,有過哪怕一秒的停留?還是,她的身影,終究隻是他耀眼人生裡,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觀夏,你會幫我的,對不對?”曉蔓忽然轉過身,充滿期待地看著她,“你那麼細心,又那麼安靜,最能觀察入微了。下次……如果還有機會見到他,你要幫我看看,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你是我的最佳觀察員,是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觀夏的心猛地一縮。她成了幫閨蜜窺探心儀男子的“眼睛”。這角色讓她感到無比卑微和羞慚。她自己的那顆心,又該置於何地?她仿佛被囚禁在了一座透明的塔裡,能清晰地看到塔外的一切——曉蔓的熱情,顧北辰的光芒——卻無法觸及,隻能孤獨地、沉默地“窺觀”。
“我……”觀夏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像受傷的蝶翼,投下兩片不安的陰影,“我怕我看不準。”
“你一定能!”曉蔓信心滿滿地走過來,握住她微涼的手,“我們是最好的姐妹啊!我的幸福,就是你最大的心願,是不是?”
最好的姐妹……這五個字,像一道沉重的枷鎖,鎖住了觀夏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緒。她看著曉蔓充滿信任和依賴的眼神,那顆在胸腔裡躁動不安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沉到一個冰冷而黑暗的深淵。
她隻能點頭,用一個輕微得幾乎看不見的動作。仿佛隻要用力一點,那強裝出來的平靜麵具,就會徹底碎裂。
那一夜,觀夏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月光在天花板上畫出朦朧的光斑。曉蔓均勻的呼吸聲就在耳畔,那是毫無心事的、充滿希望的睡眠。而她,林觀夏,卻像一個幽靈,在情感的迷宮裡徘徊。她通過一扇名為“友誼”的窄縫,窺見了一個令她心動的世界,卻被告知,那世界的門票,不屬於她。
風,從微開的窗戶吹進來,帶著夜晚的涼意,卻吹不散滿屋子的、屬於另一個女孩的甜蜜夢想,也吹不散觀夏心頭那越聚越濃的、如同夜霧般的迷茫與哀愁。這窺視來的光影,如此誘人,卻又如此……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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