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著屋簷滴落,敲打著樓下鏽跡斑斑的雨棚,發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響。慕珍茜蜷縮在出租屋冰冷的木板床上,窗外的路燈透過濕漉漉的玻璃,在她臉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影。那個厚厚的信封,此刻就藏在枕頭底下,像一塊灼熱的炭,燙得她無法安眠。
她終究還是把那一疊錢,連同自己所有的積蓄,一起寄回了老家。在彙款單上寫下金額的那一刻,她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五萬八千元。這串數字仿佛帶著血腥氣,是她用某種無法言說的代價換來的。父親的電話很快追了過來,聲音裡是如釋重負的哽咽和難以置信的驚喜:“茜兒!錢收到了!真是……真是救了命了!你哪來這麼多錢?你在城裡做什麼工作?可彆是……”
“爸!”珍茜急切地打斷父親,聲音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尖利,“我……我最近業績好,老板給發了獎金,又……又跟幾個姐妹借了點。你放心,是正經來路,你趕緊給媽安排手術,彆耽誤了!”她編織著漏洞百出的謊言,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自己的良心上。
掛了電話,巨大的空虛和負罪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成功了,她挽救了母親的生命,解決了家庭的危機。可為什麼,她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悅,隻有一種墜入冰窟般的寒冷?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那裡空空如也,就像她此刻的心。
接下來的日子,慕珍茜仿佛分裂成了兩個人。白天,她依舊是“碧波園”那個手法嫻熟、笑容溫順的88號技師。她強迫自己忘記那個雨夜,忘記那個信封,更加賣力地工作,試圖用疲憊麻痹自己。她對紅姐更加順從,對客人的要求隻要不過分)更加有求必應。她甚至開始學著春桃和其他姐妹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打扮自己,用廉價的化妝品遮蓋眼底的青黑和日漸增加的憔悴。
她告訴自己:這隻是權宜之計。她拚命地給自己心理暗示——她和那些徹底墮落的姐妹不一樣,她隻是暫時地、迫不得已地利用了規則。她的心還是乾淨的,她依然愛著張誌遠,等母親的病好了,等家裡渡過這個難關,她就立刻抽身,回到原來那種清貧卻踏實的生活裡去。
這種自我安慰,成了她在這個泥潭中繼續下沉時,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她開始有意識地疏遠小芳,更避免與張誌遠單獨相處。每當張誌遠用那雙依舊清澈、充滿關切的眼睛望著她,問她是不是太累了、錢夠不夠用時,她都心如刀絞,隻能借口工作忙,匆匆避開。
她像一隻鴕鳥,把頭埋進沙子裡,以為看不見,那些肮臟的交易和逐漸扭曲的價值觀就不存在。
然而,陸先生的出現,卻一次次地將她從自欺欺人的幻夢中敲醒。他似乎對她產生了某種興趣,來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他並不像其他一些客人那樣毛手毛腳、言語粗俗,他總是很安靜,出手闊綽,有時會漫不經心地問起她的家鄉,她的生活,眼神卻銳利得像鷹,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偽裝。
一次,服務結束後,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靠在椅背上,點燃一支煙,淡淡地說:“你似乎很需要錢。”
珍茜的心猛地一縮,低著頭,不敢看他。
“每個人都需要錢。”他吐出一口煙圈,聲音平靜無波,“但賺錢的方式有很多種。把自己困在這裡,一天按十雙腳,又能賺到多少?”
珍茜沉默著,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
“你很年輕,也很……特彆。”陸先生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有時候,選擇比努力更重要。跟在我身邊,比你在這裡辛苦十年掙得都多。”
他的話像魔咒,帶著致命的誘惑。珍茜感到一陣眩暈。跟在他身邊?那意味著什麼?她不敢深想。理智告訴她應該嚴詞拒絕,但想到家裡後續可能還需要的大筆康複費用,想到母親蒼老的臉,那句拒絕的話卻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最終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明確拒絕。這種曖昧不清的態度,本身就是一種默許。陸先生似乎也並不急於一時,他像一位經驗豐富的獵手,耐心地等待著他的獵物自行走入陷阱。
與此同時,張誌遠並非毫無察覺。他明顯感覺到珍茜的變化。她變得沉默寡言,眼神閃爍,對他送的廉價小禮物失去了往日的欣喜,對他規劃的未來也表現得心不在焉。更讓他心痛的是,她身上的穿著打扮漸漸變了,雖然還不是什麼名牌,但明顯比以前講究,甚至開始噴一種廉價的、氣味甜膩的香水。
一種不安的預感在張誌遠心中蔓延。他幾次試圖和她深談,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直到一天晚上,他在“碧波園”後巷等她下班,卻看到珍茜和一個穿著體麵、氣質成熟的男人先後走了出來。男人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絕塵而去。而珍茜站在路邊,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神情複雜,那眼神是張誌遠從未見過的,帶著一絲迷茫,一絲畏懼,甚至還有一絲……他不敢深想的依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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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茜!”張誌遠忍不住衝了過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讓她痛呼出聲。
“那個人是誰?”他的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顫抖。
珍茜被嚇了一跳,看清是張誌遠,臉上瞬間血色儘失。“是……是一個客人……順路,問我要不要搭車,我……我沒答應。”她結結巴巴地解釋,眼神慌亂地避開他的注視。
“客人?隻是客人?”張誌遠盯著她,眼中充滿了痛苦和懷疑,“珍茜,你告訴我實話!你到底怎麼了?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我們不是說好了,再難也要一起扛嗎?”
“一起扛?拿什麼扛?”壓抑許久的委屈、羞愧和絕望在這一刻突然爆發,珍茜猛地甩開他的手,聲音帶著哭腔,“張誌遠,你扛得起嗎?我媽躺在醫院裡等錢救命的時候,你在哪裡?你那幾千塊錢能頂什麼用?除了說幾句空話,你還能給我什麼?”
這些話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刺向張誌遠。他踉蹌著後退一步,臉上寫滿了震驚和受傷。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所有的語言在殘酷的現實麵前都變得如此蒼白無力。是啊,他能給什麼?他連心愛的女人最基本的困境都無法解決。
看著張誌遠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和痛苦的表情,珍茜的心像被撕裂般疼痛。她後悔了,她不該說這麼重的話去傷害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她的人。可是,覆水難收。她的話,已經在他們之間劃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誌遠,我……”她想道歉,想挽回。
但張誌遠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裡有失望,有心痛,有無法言說的疲憊。他什麼也沒說,轉過身,一步一步地、緩慢地消失在了昏暗的巷口。
冰冷的雨又開始下了起來,打在慕珍茜的臉上,和滾燙的淚水混在一起。她知道,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她親手推開了那個唯一給過她純粹溫暖的人,斬斷了與過去最後一絲堅實的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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