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邀約,像春日裡落在湖麵的柳絮,輕輕在林知意心裡飄了一下,漾開圈極淡的漣漪,又很快被她心裡的那片靜收了回去。她沒敢多琢磨——怕想多了失了分寸,也怕盼多了會失望,隻當是一場關於茶與水的約定,純粹得像井裡剛打上來的水,沒有半分雜質。
約定的那天,天剛亮透,沈墨的車就停在了“頤園”門口。他穿著一件淺灰色的工裝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塊舊銀表,車後座放著一個藤編籃,裡麵裝著小炭爐、銀壺,還有一塊疊得整齊的茶席布。“怕井邊不方便,帶了些輕便的家夥什。”他笑著解釋,眼裡的光像清晨的陽光,亮得溫和。
車子駛離市區時,街旁的梧桐葉被風掀起,像撒了一把碎綠的綢子。高樓漸漸遠了,換成了成片的稻田,綠油油的,風一吹就晃出層層波浪,空氣裡飄著泥土和青草的香,深吸一口,連肺裡都覺得清爽。林知意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掠過的稻草人、田埂上的野花,心裡的弦慢慢鬆了——好久沒這樣,不用想房租,不用想賬本,隻用跟著一個人,去赴一場和茶的約。
書院藏在山腳下,遠遠望去,青磚上爬著淺綠的苔痕,像老人臉上溫和的皺紋,飛簷翹角沾著些細碎的塵埃,卻依舊透著舊時的風骨。沈墨停好車,拎起藤編籃,引著她往裡走。前堂的木門虛掩著,推開時“吱呀”一聲,像從舊時光裡傳來的歎息,地上的青石板縫裡長著幾株小草,透著倔強的生機。
“後院的井,是這書院的魂。”沈墨邊走邊說,聲音壓得輕,怕驚擾了這裡的靜,“以前書院裡的先生,每天清晨都要親自去打水,說是井水泡茶,能醒神,讀得進書。”
繞過回廊,後院忽然展現在眼前——一棵老槐樹長在中央,樹乾粗得要兩個人合抱,枝葉鋪得像傘,樹下就是那口古井。井口的青石板被歲月磨得發亮,縫隙裡鑽著幾叢嫩苔,井水像一塊凝住的碧玉,映著頭頂的藍天,連風掠過都怕攪碎了這份靜。沈墨放下藤編籃,彎腰提起小木桶,麻繩在他指間輕輕滑過,桶身碰著井壁,發出“咚”的輕響,像敲在時光的琴鍵上。
“井水涼,得溫一會兒。”他把木桶裡的水倒進銀壺,放在小炭爐上,炭火是早就備好的,點燃時火苗小小的,像星星落在爐裡。林知意在旁邊的青石上坐下,青石被太陽曬得暖乎乎的,她從包裡拿出那罐普洱生茶——是她存了三年的冰島古樹,茶餅上的字已經有些淡了,卻是她最寶貝的一罐。
“這茶性子烈,得用溫過的井水,不然會澀。”她輕聲說,指尖捏著茶針,輕輕撬開茶餅,普洱生茶的陳香慢慢飄出來,混著井邊的草木氣,像把整個春天都裹進了這方寸茶席。沈墨坐在她對麵,沒說話,隻是看著她的動作——她抬手時,袖口輕輕掃過青石,長發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落在她發梢,像撒了把碎金。
銀壺裡的水“咕嘟”冒起了細泡,林知意提起壺,手腕輕輕一轉,水流細得像銀絲,緩緩注進蓋碗。茶葉在水裡慢慢舒展,像睡了許久的芽,終於醒了,茶湯漸漸染成淺橙色,透亮得能看到杯底的紋路。她把茶分到兩個白瓷杯裡,遞了一杯給沈墨:“嘗嘗,看這井水能不能襯出它的香。”
沈墨接過杯子,沒有立刻喝,先低頭聞了聞。茶香混著井水的清冽,鑽進鼻腔,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裡帶著點驚喜:“是蘭香,還混著點蜜甜,比在頤園喝的更透。”他小口啜了一口,茶湯在嘴裡停留片刻,才慢慢咽下去,“回甘來得快,像山裡的泉,順著喉嚨往下淌,連心裡都覺得清。”
林知意也喝了一口,井水的軟襯得茶更綿了,沒有平時用自來水泡的澀,隻有滿滿的鮮爽,仿佛把這山的靜、樹的綠,都喝進了心裡。“果然好水。”她閉上眼,細細品著,由衷讚歎。
“水是茶的魂。”沈墨放下杯子,目光落在井水上,聲音輕得像風,“沒有好水,再珍奇的茶也失了靈氣。就像這書院,梁柱壞了,窗欞破了,可它的風骨還在,我的工作,就是找到最適合的方式,讓它重新‘呼吸’——不是用新木料蓋一座假的老房子,是順著它原來的性子,把斷了的魂接回來。”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林知意,眼神裡帶著她從未見過的認真:“你的頤園也是這樣。剛開始我以為,它隻是個賣茶的地方,後來才懂,你守著它,是在養自己的心。你沉下來了,頤園才活了,那股靜氣,就是頤園的‘水’,能把茶的魂泡出來。”
林知意的指尖微微一顫,茶湯在杯沿晃了晃,沒灑出來,心裡的弦卻被輕輕撥動了。她抬眼看向沈墨,他的目光坦誠,沒有半分敷衍,像井裡的水,能照見她的心思——他懂,他懂她當初開頤園不是為了賺錢,是為了從那段破碎的婚姻裡爬出來,是為了找到一個能讓自己安身的地方;他懂她泡的茶裡,藏著她的慌、她的靜、她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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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總覺得,自己像棵沒根的草,風一吹就慌。”她輕聲說,聲音裡帶著點從未對人說過的柔軟,“學茶道的時候,陳老師說‘茶要靜,人要定’,我才慢慢明白,根要自己紮,彆人給的靠不住。”
沈墨沒打斷她,隻是靜靜聽著。她說起第一次泡壞茶時的慌,說起開業初期沒人來的冷,說起小雨在電話裡哭著要媽媽的酸,也說起趙凱來找她時的平靜——“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真的走出來了,不再是那個圍著他轉的林知意了。”
他也說起自己的事,說起學古建修複時,師傅教他“每一塊木頭都有脾氣,得順著它來”,說起在蘇州修過的一座老園林,廊柱上的雕花斷了半朵,他找了三個月才找到匹配的老木料,“那天把最後一塊木片拚上去時,夕陽剛好落在雕花紋上,我忽然覺得,做這件事值了——不是為了錢,是為了把快被忘了的東西,留在世上。”
他們坐在井邊,喝著茶,聊著天,太陽慢慢移到了頭頂,槐樹葉的影子落在青石上,晃來晃去。偶爾有鳥落在樹枝上,叫兩聲又飛走,沒有城市的喧囂,隻有風的輕、茶的香、彼此的聲音,像一首慢慢唱的歌,溫柔得讓人不想醒。
回程的時候,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暖橙色,像打翻了的蜜。車內放著輕柔的古琴曲,琴弦撥得慢,像他們此刻的心情。沈墨握著方向盤,目光看著前方的路,林知意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掠過的稻田,沒說話,卻不覺得尷尬——有時候,沉默比說話更讓人安心,就像茶泡到第二泡,不用多說,也知道滋味更醇了。
快到頤園時,沈墨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像怕被風聽見:“林小姐,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以後可以常來喝你泡的茶?”
林知意側頭看他,夕陽的光落在他臉上,把他的側臉染得柔和,他沒看她,耳尖卻有點紅,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像個緊張的孩子。
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看著窗外的燈火——頤園的燈已經亮了,暖黃色的,像在等她回去。她唇角輕輕彎起來,像茶席上剛泡開的花,輕聲說:“頤園的門,一直開著。”
這句話很輕,卻像一個承諾,對他,也對自己——她願意給他留一盞茶,留一個位置,留一份不用刻意偽裝的輕鬆。
沈墨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平穩,嘴角慢慢揚起來,眼裡的光比窗外的燈火還亮:“好。”
車子停在頤園門口,林知意推開車門時,他忽然說:“下次……下次我帶些書院裡的老茶籽來,你可以種在頤園的院子裡,等它發芽。”
她回頭笑了笑:“好啊,我等著。”
看著沈墨的車消失在夜色裡,林知意才推開頤園的門。店裡的燈還亮著,她泡了一壺白天帶回來的普洱,坐在茶桌前,看著窗外的竹林。茶湯的回甘比白天更久,心裡的空落少了些,多了些盼頭——不是盼著沈墨來,是盼著這份懂,能像茶籽一樣,慢慢發芽,慢慢長。
她想起沈墨說的“水是茶的魂”,忽然明白,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水”——不是彆人給的依靠,是自己紮下的根,是心裡的那份靜。而沈墨的出現,像井裡的水遇到了好茶,不是打亂她的節奏,是讓她的茶,更有了滋味。
夜色漸濃,頤園的燈亮得溫暖,像一盞守著初心的燈。林知意握著茶杯,指尖暖乎乎的,她知道,故事的新篇章,已經隨著這茶香,悄悄翻頁了——沒有轟轟烈烈,隻有細水長流的溫柔,像這井畔的茶,慢慢品,才知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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