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大壯》有雲:“雷在天上,大壯。君子以非禮弗履。”卦象下乾上震,剛健而動,聲勢浩大,恰如上官福貴初現時的生命偉力——他古銅色的脊背能扛起陷車的驢車,開山的鎬頭能劈開“鬼見愁”的荒土,甚至在祠堂裡以一人之力對抗不公時,也仿佛雷行於天,氣勢如虹。這正是“大壯”最淋漓儘致的體現:陽氣旺盛,力量充盈,生命以最原始、最蓬勃的姿態綻放。
然而,《易》之精妙,在於其洞悉物極必反的天道。爻辭中反複警示:“小人用壯,君子用罔”、“羝羊觸藩,羸其角”。上官福貴的悲劇,正是這警示的鮮活注腳。他將“壯”的智慧誤解為純粹的力量崇拜,如同卦中那隻一味用強、最終角卡籬笆的公羊。他的力量可以開荒,卻無法讓種子在貧瘠的土地上結果;他的勇氣可以對抗看得見的趙老蔫,卻看不透錢滿囤以“禮”與“規矩”編織的無形羅網;他能為女人買來最鮮亮的綠頭巾,卻無法溫暖婚姻中日益冰冷的灶台。他的“壯”,在現實錯綜複雜的藩籬前,顯得如此莽撞而孤獨,最終被一股陰損的、無形之力引入井台陷阱,身敗名裂,恰是“壯於趾,征凶”的應驗。那把焚儘一切的大火,不僅燒掉了他的柴垛與肉身,也仿佛是他過盛陽氣的一場自我焚毀,是“大壯”失衡後必然的傾覆。
若故事止於上官福貴的毀滅,那僅是《大壯》卦義的一半。卦之上六爻曰:“羝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遂,無攸利;艱則吉。”山窮水儘時,唯有堅守“艱”道,方得轉機。王秀娟,這個沉默的、豐腴如土地般的女人,承接了這“艱則吉”的宿命。她從丈夫“剛健”的陰影裡走出,經曆了流言的鞭撻、喪夫的劇痛、生存的擠壓,其生命力不再以電閃雷鳴的姿態呈現,而是轉化為野草般的隱忍與堅韌。她被命運踐踏,卻未曾斷絕生息;她如同大地,承受烈火焚燒,卻在灰燼中孕育新生。那被剪碎融入補丁的綠頭巾,是她對過往“壯”的告彆;而那在焦土上瘋長的野草與懵懂的兒子,則是她以柔韌姿態對“壯”的超越與延續。
《野草瘋長》的深意,至此方與《大壯》的終極智慧契合。真正的“大壯”,並非一味剛猛進取的“盛”,而是洞悉強弱轉換、堅守正道的“貞”。上官福貴代表了“壯”的初級階段,氣勢磅礴卻失之魯莽;王秀娟則體現了“壯”的深層境界——一種曆經劫難、藏鋒於鈍、於至弱中蘊含至強的生命力。這並非妥協,而是一種更高級的抗爭,一種與土地、與時間同在的持久力量。
《象傳》言:“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矣。”此“正”並非世俗道德,而是天地運行的根本法則——生生不息。上官福貴的剛猛之“壯”如雷,聲威顯赫卻易散;王秀娟的柔韌之“壯”如草,默然無聲卻延綿不絕。這野草,燒不儘,吹又生,正是“大壯”卦象最終指向的天地之情:生命本身,就是最偉大的剛健。它不因個體的毀滅而中斷,總能在最荒蕪的絕境中,重新找到生長的縫隙,以此完成對一切悲劇的、沉默而偉大的超越。
《野草的回聲》
雷聲曾在天際滾過
把誓言刻進古銅色的脈搏
以為用開山的鎬頭
就能鑿穿命運的硬殼
當火光吞沒了晚霞
灰燼裡飄散未燃儘的歌
有人看見倔強的根須
正穿過焦土的縫隙跋涉
春風路過燒荒的坡地
用新綠縫補大地的裂痕
那件褪色的綠頭巾
在補丁裡藏著整個清晨
不必追問閃電的方向
泥土記得每顆種子的模樣
當露珠俯身親吻草葉
寂靜裡升起不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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