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渠上的血與月_愛情六十四封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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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水渠上的血與月(1 / 1)

李向陽和他那輛突突亂叫的拖拉機,連同那股子好聞的肥皂味和文明世界的光影,一起消失在村口塵土飛揚的土路儘頭,像是從奶子河村這塊發黴的舊褥子上,猛地抽走了一根嶄新的、耀眼的絲線。村子驟然安靜下來,恢複了它千百年來固有的、慢吞吞的節奏,隻是這安靜裡,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虛,像人走茶涼後杯底那點苦澀的渣子。

趙秀芝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那拖拉機突突聲,一塊兒被抽走了。她變得愈發沉默,白天跟著婦女隊下地,鋤頭揮得又急又狠,像是跟腳下那些野草、跟這黏糊糊的黃土地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汗水順著她年輕的臉頰往下淌,流進眼睛裡,澀得發疼,她也懶得去擦。隻有晚上,躲進自己那間堆放雜物的、低矮的小偏房裡,湊在昏黃的煤油燈下,小心翼翼地翻開那本用牛皮紙包得嚴嚴實實的《農村醫療手冊》時,她那顆空落落的心,才好像找到了一個暫時的、虛幻的依靠。

書裡的字,她大多不認識,那些彎彎曲曲的人體解剖圖,看得她麵紅耳赤,心驚肉跳。但她看得極其認真,用手指著一個一個的字,憑著有限的識字量和連蒙帶猜,艱難地啃著。她從“常見傳染病預防”看起,知道了喝生水會拉肚子,知道了蒼蠅蚊子是病菌的好朋友;她又翻到“婦女衛生常識”,看到“月經”、“妊娠”這些字眼,臉上燒得像火炭,心裡卻砰砰直跳,仿佛窺見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那本書,成了連接她和那個遠去世界唯一的橋梁,書頁間似乎還殘留著他手指的溫度和那股淡淡的墨水香。

有時候,她會停下翻書的手,從貼身的衣兜裡掏出那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小紙條。“等我。”那兩個字,像兩粒火種,在她心窩裡明明滅滅地燒著。等?怎麼等?等到啥時候?她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做個隻知道低頭刨土、等著爹娘安排嫁人的糊塗蟲了。她得認字,得多懂點東西,好像隻有這樣,才配得上那兩個字,才不至於被他,被那個飛速前進的外部世界,甩得太遠。

她開始留意村裡但凡有點文化的人,比如那個年輕時考過秀才、現在隻會之乎者也罵人的老學究,比如大隊那個總是把工分賬記得亂七八糟的會計。她逮著機會,就拿著書,指著不認得的字去問,問得小心翼翼,臉上帶著討好的、羞怯的笑。老學究嫌她打擾了自己對著殘破古籍傷春悲秋的雅興,往往揮著蒲扇趕她走;會計則用曖昧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嘿嘿笑著:“秀芝丫頭,咋突然這麼好學了?是不是想著以後去公社當個女乾部?”秀芝又羞又惱,卻不敢發作,隻能抱著書落荒而逃。

這偷偷摸摸的求學之路,艱難得像在泥沼裡跋涉。可每當她感到氣餒,想要放棄的時候,懷裡那本書,衣兜裡那張紙條,就會變得滾燙,燙得她坐立不安,逼著她繼續走下去。

與秀芝內心這無聲的、焦灼的掙紮不同,她哥趙福貴的“進步”,則顯得格外實在,甚至有些慘烈。

公社修水渠的工程,果然在沙河套那邊轟轟烈烈地開始了。那是一片更為荒涼、礫石遍地的河灘。王春娥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或者說,村支書婆娘的枕頭風果然夠硬,趙福貴真的被塞進了修渠的民工隊裡。

臨走那天,王春娥把他送到村口,往他那個破鋪蓋卷裡塞了幾個摻了麩皮的窩窩頭,看著他黑黝黝的臉膛,隻說了句:“去了彆惜力氣,也彆學人家偷奸耍滑。掙了工分,混出個人樣來,比啥都強。”

趙福貴重重地“嗯”了一聲,感覺渾身都憋著一股勁兒。他回頭看了看自家那幾間低矮的土坯房,又看了看王春娥那磨盤似的、能把男人魂兒勾走的屁股,把鋪蓋卷往肩上一甩,大步流星地朝著沙河套走去。他覺得自個兒不是去出苦力,是去打仗,去打一場能讓他挺直腰杆、讓王春娥刮目相看的仗。

水渠工地上,景象壯觀而殘酷。紅旗插在光禿禿的土坡上,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黑壓壓的民工們,像螞蟻一樣分散在巨大的工地上,掄鎬的,揮鍬的,抬石頭的,推獨輪車的,號子聲、鐵器撞擊石頭的叮當聲、監工粗野的吆喝聲、還有病人般咳嗽吐痰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原始而悲壯的喧囂。

趙福貴被分去抬石頭。那石頭是從附近山上開采下來的,大小不一,棱角分明,死沉死沉。一根碗口粗的槐木杠子,兩個人一前一後,喊著號子,把石頭抬到指定的渠基上。一天下來,肩膀先是火辣辣地疼,然後腫起老高,破了皮,滲出血絲,和汗濕的粗布褂子黏在一起,晚上脫衣服時,像活生生撕下一層皮。

夥食也差得很,清湯寡水的棒子麵粥,硬得能崩掉牙的窩窩頭,偶爾有點不見油星的鹹菜疙瘩,就算開葷了。晚上,幾十號人擠在用蘆葦和破帆布搭成的工棚裡,汗臭味、腳臭味、屁味、還有劣質旱煙的辛辣味,熏得人睜不開眼。呼嚕聲、磨牙聲、夢囈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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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趙福貴硬是咬著牙撐了下來。他不偷懶,不惜力,彆人抬石頭走兩趟歇一歇,他抬三趟。肩膀上的血痂結了又破,破了又結,最後磨出了一層厚厚的老繭,像牲口脖子上磨出的鞍印。他腦子裡就一個念頭:掙工分,混出個人樣!不能讓王春娥瞧不起!不能讓村裡那些背後嚼他舌根子的王八蛋看笑話!

他甚至還學著彆的民工的樣子,用節省下來的可憐夥食,去巴結那個管記工分的工地小頭目。他把半個舍不得吃的窩頭塞給對方,咧著嘴,露出被旱煙熏得發黃的牙齒,笨拙地討好著:“劉頭,多……多關照。”

那小頭目斜睨了他一眼,掂了掂手裡的窩頭,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在記分簿上,給他每天多畫了半個工分。

趙福貴覺得值!他仿佛已經看到,等他揣著掙來的厚厚一遝工分錢回到村裡,王春娥會用怎樣一種崇拜的眼神看他,村裡那些長舌婦又會怎樣羨慕地議論他。

日子就在這種身體的極度疲憊和精神的虛幻亢奮中,一天天過去。工地上隔三差五就有受傷的,被石頭砸了腳的,從坡上滾下來摔斷胳膊的,還有累吐了血的。趙福貴看著,心裡也有些發怵,但更多是一種麻木。在這地方,人命好像不那麼值錢,力氣才是最硬通的貨幣。

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累得像條死狗的趙福貴,被尿憋醒,搖搖晃晃地走出臭氣熏天的工棚。冰冷的夜風一吹,他打了個寒噤,清醒了不少。他走到工棚後麵那片亂石灘上,對著月光下白花花的一片石頭嘩嘩地放水。

就在這時,他隱約聽到一陣壓抑的、像是女人哭泣的聲音。他係好褲子,循著聲音,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躲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麵。

月光下,他看見工地食堂那個負責燒火做飯的、有點傻乎乎的黑胖姑娘,正被那個管記工分的小頭目按在另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那姑娘的褲子褪到了膝蓋,兩條白花花的大腿在月光下格外刺眼。她嘴裡發出嗚嗚的哭聲,掙紮著,卻被那小頭目死死地壓住,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著:“哭啥哭!老實點!明天給你記滿工分!”

趙福貴認得那姑娘,是鄰村的,家裡窮,腦子又不靈光,才被送到工地上乾最臟最累的活。他看著眼前這一幕,血一下子湧上了頭頂。他想衝出去,想一拳頭砸在那小頭目猥瑣的臉上。可他的腳像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他想起自己巴結對方時那副卑賤的樣子,想起那多出來的半個工分,想起王春娥說的“混出個人樣”……

最終,他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一步一步地退回了工棚,重新躺回那散發著惡臭的草鋪上。身邊的鼾聲和磨牙聲依舊,可他再也睡不著了。他睜著眼睛,看著工棚頂破洞處漏下來的那一小片冰冷的月光,覺得那月光像一把刀子,正一點點地剜著他的心。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在這想要“混出個人樣”的路上,有些東西,正在從他身體裡流失,變得和他肩膀上那些老繭一樣,又硬又冷。

而此刻,幾十裡外的奶子河村,趙秀芝也在看著月亮。

她坐在自家院子冰涼的磨盤上,懷裡緊緊抱著那本《農村醫療手冊》。她已經翻到了最後幾頁,關於“接生與新生兒護理”的部分。那些文字和圖示,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和一種奇異的聯結。

她的月事,已經遲了快半個月了。

起初她沒在意,以為是勞累或者心事重。可時間一天天過去,那種熟悉的、小腹墜脹的感覺始終沒有來。反而開始覺得身子懶洋洋的,胸口發脹,偶爾聞到油膩的味道會一陣陣地惡心。

一個可怕的、卻又隱隱帶著某種宿命般誘惑的念頭,像水底的鬼魅,緩緩浮上了她的心頭。

她抬起頭,看著天上那輪被薄雲遮住、顯得有些朦朧的月亮。月光清冷地灑下來,照著她蒼白而迷茫的臉。她下意識地用手撫摸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

那裡,難道真的像這書裡說的,有了一個……小小的生命?一個連接著她和那個遠去身影的生命?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發抖,一半是冰冷的恐懼,一半是滾燙的悸動。她想起李向陽遞給她書時溫和的眼神,想起紙條上那力透紙背的“等我”,又想起村裡那些對未婚先孕女子的唾罵和沉塘的古老傳說……

肚子裡那可能存在的、尚未成形的“一塊肉”,此刻仿佛真的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往下墜,拽著她的心,也往下墜,墜向一個深不見底、吉凶未卜的未來。

水渠工地上,趙福貴在血與汗的泥沼裡掙紮著,試圖抓住那根名為“出息”的稻草;奶子河村,趙秀芝在月光與書頁的無聲煎熬裡,守護著一個可能改變她一生的、甜蜜而痛苦的秘密。

兄妹二人,仿佛被那場驢日頭的雨和那個外來放映員帶來的光影,推上了兩條截然不同、卻又都充滿未知與艱險的航船,駛向了命運迷霧的深處。

夜還很長,奶子河的水,在不遠處,依舊不知疲倦地、嘩嘩地流淌著,像一聲聲悠長而無奈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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