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的日子是周嶼從粵省旅遊回來那天,也就是大前天臨時決定的。
但也不算太臨時。
因為一家人從錄取通知書下來的那一天起,就商量著要提前一點去京城。
按照這一世的時間點上來說,老周家一家三口都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這輩子都還沒去過北方呢。
再說,全國人大概都有那麼一種共同的情懷:對首都的向往,對天安門的向往。
於是老周和穆桂英早早就盤算好,乾脆借著送兒子上大學的機會,順道在首都玩上幾天。
隻是周嶼這邊的時間一直不好定。
奶茶店還有不少後續工作要安排,書店那頭也正和程澤陽一點點完成交接。
而林望舒那邊,則要晚幾天才走——估摸著要等到開學前兩天才出發。
畢竟京城自打她姐姐去上大學的時候,她就去過不少次了。
林傑和王婧每月因公常飛北京,家裡甚至在那邊有好幾處房產。
相比之下,倒是老周家這次北上,更像一次帶著儀式感的“朝聖”。
出發前一天的傍晚。
穆桂英又一次拉著老周和周嶼,去了街口那個老理發攤。
半個多月前的升學宴剛剛理過發,本來不該再動剪刀。
可老母親還是放心不下——總怕兒子去了陌生的城市,不會找地方理發。
老理發攤的師傅,大家都叫他老邱。
誰也說不清他到底多大年紀,隻記得從有記憶起,他就已經是那副模樣——頭發花白,鬢角微微卷起,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老花鏡。
他的攤位極簡:一把舊木椅,一個斑駁的鏡子,一隻搪瓷臉盆,一壺冒著熱氣的水,以及那一整套被歲月磨得發亮的剪刀。
老邱不像現在那些“tony老師”一樣,動不動就講究個造型、設計。
他手裡就一把推子、一把剪刀,慢條斯理地修著,專注得像在雕刻一件小工藝品。
帶著舊時代的匠人精神,守著他的這一方小攤。
最重要的是,他的價錢實在公道,所以街坊鄰裡都樂意來找他。
這也是周嶼從小到大理發的地方。
老邱自然認識這一家人,也知道這孩子是街坊新出的狀元。
聽說周嶼明天就要去京城了,老邱理發的動作便更慢、更仔細了幾分。
到了老周嘛,那就一把推子直接橫推了。
末了,老邱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鏡,拍了拍周嶼的肩膀:
“孩子啊,北方風大,記得多帶幾件厚衣服啊!”
“好,謝謝老邱師傅。”周嶼笑著應著。
老邱又補了一句,“那邊的理發師啊,手不一定比我穩。實在不習慣,就等放假回來再剪。”
穆桂英樂了:“那得多長頭發啊。”
“長就長點,讀書人嘛,長頭發有書卷氣。”老邱笑道。
三人說笑著離開理發攤。
老邱坐回椅子上,抬頭望著他們的背影,剪刀在膝蓋上敲了敲。
“哎——這小子啊,一眨眼就長這麼大了,也要去北方了。”
理完發,老周和穆桂英回家繼續收拾行李。
每次出遠門,父母總能把這事整得像行軍打仗——提前一周開始準備,到了臨出發的前一晚,還在那兒核對、檢查、確認。
而周嶼,則騎上了“小粉”,獨自出了門。
晚上七點,他抵達了臨安中學的大門口。
八月下旬,新錄取的高一學生們已經陸陸續續報到;高二、高三的學生更是早已開學。
此刻正值晚自習,整座校園燈火通明,安靜中透著熟悉的熱鬨。
今天老小子不是來顯擺的,而是來——道彆的。
興許真的是實際“年紀”大了,周嶼發現自己比年輕時矯情多了。
上輩子出發前夜,他可沒回母校看看。
那時一腔熱血,隻想著向前,甚至帶著幾分迫不及待想要離開故鄉。
可這一次,可能是重活一世,心底堆積了兩世的鄉愁與不舍,在出發前夜終於開始溢出來了。
他沒告訴任何人,也沒打算驚擾任何人。
隻是站在校門口那棵老槐樹下,發了好久好久的呆。
雖說臨安這邊還有二十多家奶茶店,周嶼時不時飛回來是不可避免的。
可那時候再回來,可不是為了回家,而是為了工作。必然是來去匆匆的。
越長大,越明白那句“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含金量。
教學樓裡靜悄悄的,靜得能聽見晚風穿過走廊的聲音。
遠處操場那邊的燈依舊亮著,球場上還能聽到幾個男生的吼聲。
保安亭裡的老褲頭,騎著那輛嘎吱作響的二八大杠,一圈又一圈地巡邏著。
燈光在他身上晃動,影子拉得很長。
離開前,周嶼去奶茶店取了一杯奶茶,順手放到了崗亭裡。
老褲頭回來後,看見桌上多了一杯奶茶。
沒有署名,也沒留紙條。
他並不意外——這些年,一到畢業季、暑假季總會有已經畢業的學生,悄悄往崗亭裡放點東西。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老褲頭咧了咧嘴:
“哎……不知道是誰,不過——祝你一路順風吧。”
老槐樹下的影子被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