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謝謝大姐！太謝謝了！”
周振華不再推辭，聲音有點發哽，是那種被猝不及防的、來自陌生人的巨大善意擊中的深深感動。
他緊緊攥著網兜口，像護著什麼稀世珍寶，生怕掉了一根蔥葉。
“您可真是……可真是幫了大忙了！省了我老大的功夫！紅梅……紅梅和娃兒們要是知道這菜是您這麼好心送的，肯定……肯定更喜歡這湯！”
周振華笨拙地表達著感激。
“喜歡就好！一家人平安喜樂比啥都強！”
秀蘭笑著，眼角堆起了溫暖的細紋，又拿起周振華放在桌上的搪瓷缸，走到冒著熱氣的大骨湯鍋邊，揭開蓋子，舀起滾燙的乳白湯汁，“咕咚咕咚”給他續了滿滿一大缸子熱水。
“路上慢點騎！穩當著點！替我向弟妹問個好！讓她放寬心，好好養著，等著抱仨大胖娃娃！”
她把搪瓷缸塞回周振華手裡，缸壁溫熱。
“哎！一定帶到！大姐您忙著！”
周振華連連點頭，聲音洪亮。他小心翼翼地把搪瓷缸放進三輪車鬥裡墊著的舊麻袋上，又把那包珍貴的配菜像對待易碎品一樣，仔細地安置在車鬥最平穩的角落，還用繩子虛虛攏了一下，防止顛簸。
這才推著三輪車，吱呀吱呀地走出了麵館。
午後的陽光依舊燦爛耀眼，鋪灑在灰撲撲的街道上，但此刻照在身上，周振華卻覺得暖融融的，不那麼曬人了，仿佛帶著麵館裡灶火的溫度。
他忍不住回頭望去。老板娘秀蘭正站在麵館門口那油亮的台階上，係著藍布圍裙的身影在陽光下拉得很長，她笑著，用力地朝他揮手，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明媚。
狗蛋也學著他媽媽的樣子，把小胖手舉得高高的，像兩朵努力綻放的小向日葵，使勁兒搖晃著，
小嘴裡還脆生生地喊著：“叔叔再見！雞湯香香！香香！”
那清脆稚嫩的童音，像帶著魔力的小鈴鐺，在午後略顯慵懶的街道上歡快地跳躍著，傳出去老遠。
“再見！狗蛋！晚上多吃雞腿！長得壯壯的！”
周振華也咧開嘴，露出兩排白牙，用儘力氣大聲回應著，臉上的笑容像盛開的向日葵，燦爛得毫無保留。
他抬腿跨上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三輪車，腳下一蹬，車輪立刻吱呀吱呀地唱起了歡快的歌謠。空了的車鬥輕快了許多，載著褲兜裡那卷溫熱的二十五塊“巨款”，輕快而堅定地朝著縣醫院的方向駛去。車輪碾過陽光鋪就的金色道路，留下一路細碎的光影和隱約的菜蔬清香。
紅梅，再等等！香噴噴、熱乎乎、飽含著無數好意的野雞湯，馬上就來！他鉚足了勁蹬著車，感覺渾身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迎麵吹來的風似乎都變得格外溫柔，帶著山藥、胡蘿卜和小蔥混合的清甜氣息，更帶著麵館裡那對母子笑聲的溫度，仿佛提前送來了那鍋湯的誘人香氣。
他仿佛已經看到高紅梅捧著碗，小口小口喝著熱湯時，那蒼白臉上泛起的紅暈和滿足的笑意。
今天恰逢縣城大集，回縣醫院的路比來時更顯熱鬨。
狹窄的街道兩旁擠滿了臨時支起的攤子，賣竹編簸箕的、吆喝土布的、現炸油條的、吹糖人的……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喧囂鼎沸。
人流摩肩接踵，空氣裡彌漫著汗味、塵土味、炸物的油煙味和牲畜特有的氣息。周振華小心地推著車，在熙攘的人潮裡艱難穿行，車鬥裡那兜新鮮的蔬菜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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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費力地擠過一個賣針頭線腦的老婆婆的攤位時，迎麵撞上了兩個人。
正是高大娘的大兒子高繼義和他的媳婦王芳。高繼義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藍色工裝，臉上帶著趕集特有的茫然和一點疲憊，手裡拎著個空癟的布袋子。
王芳則不同，她穿著一件時興的碎花的確良襯衫，頭發梳得溜光水滑，在腦後挽了個髻，臉上擦著點雪花膏，透著一股子縣城人的講究勁兒。
她手裡挎著個竹籃子，裡麵裝著幾樣剛買的針線和小零碎，眉頭微蹙，顯然對這擁擠臟亂的集市環境很是不滿。
都是一個村出來的，低頭不見抬頭見。
高繼義抬眼看到推著三輪車的周振華，臉上習慣性地堆起一絲敦厚的笑容，嘴巴微微張開，
那句“振華，趕集啊？”的招呼已經到了嘴邊。
然而，周振華此刻滿腦子都是灶火、湯鍋和紅梅蒼白卻期待的臉。
他根本沒注意到眼前杵著的是誰，或者說，他看到了人影，但那影像根本沒在他此刻高度聚焦的思緒裡留下任何痕跡。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高繼義和王芳臉上停留半秒，仿佛他們隻是集市背景裡兩棵會移動的樹。
就在高繼義笑容剛綻開、話未出口的瞬間，周振華推著車，身體微微一側，動作流暢又帶著點趕路的急切，直接從高繼義和王芳之間的縫隙力，擦著他們的胳膊肘，頭也不回地擠了過去！車輪甚至碾過王芳腳邊一塊散落的白菜幫子，發出輕微的“噗嘰”聲。
高繼義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嘴巴還保持著半張的姿勢，像被按了暫停鍵。
他錯愕地扭過頭，看著周振華那毫不留戀、迅速彙入人流的背影，眼神裡充滿了茫然和一絲被無視的尷尬。
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隻是有些無措地搓了搓粗糙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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