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裡,火光幽幽,映照著周振華沉默而專注的側影。粗陶鍋蓋邊緣,白汽如同靈蛇般絲絲縷縷逸散,將霸道溫暖的肉香源源不斷地送入空氣。
鍋裡,“咕嘟咕嘟”的細小聲響,是時間與心意熬煮出的溫柔樂章。
高大娘佝僂著腰,手裡捏著蒲扇,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渾濁的眼睛巴巴地望著那口不斷冒出誘人香氣的鍋。
她心裡惦記著病房裡的女兒,又不放心這鍋傾注了全家人期盼的湯。
“娘,”
周振華低沉的聲音打破了灶房的寂靜。
他沒有回頭,目光依舊專注地盯著鍋沿溢出的白汽,手裡拿著長柄勺,小心地撇去湯麵上最後一點細小的浮沫。
濃白的湯汁在火光下泛著溫潤如玉的光澤,油脂金黃,幾塊沉底的骨頭隱約可見,釋放著骨髓的精華。
“湯差不多了,我看著就行。您回紅梅那兒吧。”
高大娘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女婿的體貼。
病房裡隻有紅梅一個人,她剛才出來時女兒雖然睡了,但懷著三個孩子,隨時可能不舒服醒過來。
她看了看女婿高大沉穩、專注於灶台的背影,那動作雖然帶著點生疏的笨拙,卻異常認真和穩重。
再看看鍋裡那翻滾著濃香、顯然已經熬到火候的湯,心裡踏實了不少。
“哎…哎,好。”
高大娘應著,臉上露出感激又欣慰的神色,
“振華,辛苦你了。這湯…真香,紅梅聞著這味兒,肯定能舒坦不少。”
她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那令人心安的香氣,才一步三回頭地挪向灶房門口。
走到門口,高大娘忍不住又停下腳步,
回頭叮囑:“振華啊,火…火候你看著點,彆太大了,也彆熬乾了……”
“嗯,知道。”
周振華簡短地應了一聲,依舊沒回頭,隻是微微點了點頭。那專注的姿態,像一尊守護著聖火的石像。
高大娘這才掀開那半截沾著油煙的布簾,走了出去,將灶房的空間和那口承載著沉甸甸期盼的湯鍋,完全留給了周振華。
灶房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柴火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和鍋裡湯汁持續“咕嘟咕嘟”的溫柔沸騰聲。
火光跳躍,映照著周振華棱角分明的臉龐,在他深邃的眼眸裡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他獨自一人守著灶火,守著那鍋湯。
高大娘離開後,這份安靜更顯得專注而凝重。
他舀起一小勺湯,湊到唇邊,極其專注地吹了吹,然後才輕輕啜了一小口。
舌尖傳來的極致鮮甜和醇厚的油脂感,帶著骨髓深處釋放的豐腴,讓他緊抿的唇角終於放鬆下來,露出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帶著疲憊的滿足。
成了,火候剛好,味道也對了。
他放下勺子,拿起那個溫熱的粗瓷大海碗,穩穩地盛滿。熱氣蒸騰,濃鬱的香氣幾乎化為實質,霸道地充盈著小小的灶房。
碗壁有些燙手,但這熱度傳遞著一種踏實的希望。
他端著這碗凝聚了所有心意、此刻也由他獨自守護完成的湯,像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準備走向病房,走向他需要守護的妻子和孩子。
。。。。。。
高紅梅靠在搖起的病床上,閉著眼睛,唇角卻帶著一絲寧靜滿足的微笑。
那無孔不入的濃鬱香氣,像一雙溫柔的手,撫平了她因孕期不適而緊蹙的眉頭。
肚子裡的小家夥們似乎也格外活躍,不再是疲憊的蠕動,而是充滿了力氣的“拳打腳踢”,隔著薄薄的病號服,能清晰看到肚皮上這裡鼓一下,那裡頂一下的小包。
她一隻手輕輕覆在活躍的肚皮上,感受著那蓬勃的生命力,另一隻手還下意識地摩挲著那個已經空了的、盛過大骨頭湯的粗瓷碗,仿佛那碗壁殘留的溫度和此刻縈繞的香氣,都是丈夫沉甸甸的心意,暖得她心頭發燙。
高大娘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手裡拿著蒲扇,卻忘了扇動。
她也被這越來越濃的香氣勾得心神蕩漾,
忍不住小聲念叨:“香,真香啊……振華這孩子,還真有點能耐了……”語氣裡是藏不住的欣慰和期待。
“嘩啦——!”
病房那半截洗得發白、透著消毒水味的淡綠色布門簾,被一隻塗著豔俗紅指甲油的手粗暴地一把撩開!一股走廊裡特有的、混雜著劣質消毒水、汗味和塵土氣息的冷風猛地灌了進來,瞬間將那暖融融、香噴噴的安寧氛圍撕開了一道冰冷的口子。
王芳緊繃著一張臉,像座移動的冰山般闖了進來。
她顯然是才下了火車沒多久,精心打理的“門麵”在長途顛簸和此刻翻騰的怒火下顯得有些狼狽:漿洗得筆挺的碎花的確良襯衫領口微皺,頭發雖梳得一絲不亂卻透著僵硬,臉上厚厚的雪花膏沒能完全蓋住旅途的疲憊和積壓的怨氣,反而在燈光下顯出幾分浮粉的慘白。
最紮眼的是她那緊抿成一條細線的薄唇和眉宇間那刀刻斧鑿般的刻薄戾氣,將那份強撐的“體麵”破壞殆儘,隻剩下赤裸裸的尖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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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繼義像個被押解的犯人,垂著腦袋,畏畏縮縮地跟在她身後,手裡拎著個癟癟的小包袱,每一步都踏得沉重無比。
“娘!紅梅!”
高繼義看到母親和妹妹,臉上艱難地擠出一點敦厚的笑容,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後的乾澀沙啞,試圖打破這凝固的空氣。
“繼義?芳子?你們咋這就到了?不是說好明兒個才到嗎?”
高大娘意外地站起身,手裡的蒲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王芳壓根沒接婆婆的話茬。她那兩道淬了冰碴子似的銳利目光,像探照燈般先在狹小的病房裡惡狠狠地掃射了一圈——簡陋的鐵架病床,油漆剝落的破舊床頭櫃,除了那個空空如也、還沾著點油花的粗瓷碗,壓根兒沒瞅見任何想象中的“好東西”。
她的視線最後像釘子一樣,牢牢釘在高紅梅那異常紅潤的臉色和那高聳得驚人的肚子上,鼻翼劇烈地翕動了幾下,貪婪又怨毒地捕捉著空氣中那揮之不去的誘人肉香。
這香氣如同火上澆油,讓她心裡那團憋了一路的邪火,“轟”地一聲,徹底炸開了!
“喲——!”
王芳拖長了調子,聲音又尖又利,像淬了毒的銀針,直直刺向高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