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被這徹底的無視激得徹底爆發了，她猛地向前一步，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羞辱而更加尖利刺耳，幾乎要掀翻屋頂，
“我說你呢！廢物！吃白食的！你聽見沒？！這家有你說話的份？！你算個什麼東西！你……”
她的咒罵如同最肮臟的冰雹，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周振華仿佛沒聽見。他拿起碗裡擱著的小勺，探入濃白的湯中，舀起滿滿一勺。
他專注地、仔細地吹了吹，那神情，仿佛世間隻有這一勺湯是重要的，隻有眼前這個流淚的妻子是需要他全神貫注對待的珍寶。
熱氣氤氳，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卻將那份沉靜的、隔絕一切喧囂的心意清晰地傳遞出來。
勺沿輕輕碰了碰高紅梅有些乾裂、還在微微顫抖的嘴唇。
“來，趁熱喝。”
他低聲道，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蓋過了王芳歇斯底裡的背景音，清晰地落進高紅梅的耳朵裡，隻有不容拒絕的溫柔和安穩，
“熬了很久，火候剛好。”
高紅梅順從地張開嘴，溫潤濃香的湯汁滑入口腔。那極致的醇厚鮮甜，帶著骨髓深處釋放的豐腴油脂感，如同一股最溫暖、最堅定的力量，瞬間驅散了盤踞在她口腔、喉嚨、乃至整個身體裡的最後一絲寒意和恐懼。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湯裡蘊含的那份笨拙卻執著的心意，那份在門外承受了最惡毒攻擊後依舊為她捧來的守護，正一點一滴地滲透、滋養著她疲憊不堪的身體和飽受摧殘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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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口小口地喝著，溫順地接受著丈夫一勺一勺的喂食，目光依賴地鎖在周振華沉靜的臉上。每喝一口，她臉上的慘白就消褪一分，被一種溫潤的、帶著生命力的光澤取代。
驚惶如同潮水般從她眼中退去，重新煥發出一種劫後餘生的寧靜光彩。肚子裡的小家夥們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份來自父親的、沉甸甸的、隔絕了外界風暴的安撫與愛意，剛才被王芳那尖利嗓門和惡毒詛咒驚嚇而起的劇烈躁動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舒適而滿足的輕微胎動。
王芳的咒罵還在繼續，但她的聲音裡開始帶上了一絲氣急敗壞的嘶啞。周振華那徹底的、將她視為空氣的無視，比任何反駁都更具殺傷力。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惡毒都落了空，隻剩下自己越發顯得醜陋和可笑的獨角戲。她看著周振華那專注喂湯、仿佛天地間隻有妻子一人的背影，看著高紅梅臉上那重新煥發的寧靜那寧靜在她看來簡直是最大的諷刺），看著高大娘眼中那越來越明顯的、對周振華的依賴和欣慰，一股邪火直衝天靈蓋！
“好！好！好！”
王芳氣得渾身發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尖利得變了調，
“你們一家人，合起夥來欺負我一個外人是吧？！裝聾作啞是吧？！行！周振華，你有種！你們都有種！這日子沒法過了！高繼義！你個窩囊廢！死人啊你！還杵著乾嘛？！跟我走！這家有他們沒我！有我沒他們！分家！現在！立刻！馬上！”
她歇斯底裡地吼叫著，猛地衝向牆角，像一頭暴怒的母獅，伸出尖利的指甲，狠狠地去抓扯依舊抱著頭蹲在地上的高繼義的胳膊和頭發，試圖將這個“窩囊廢”丈夫強行拖起來，拖離這個讓她感到徹底失敗和羞辱的戰場。
“啊！”高繼義猝不及防，發出一聲痛呼，頭皮被扯得生疼，手臂上原本凝了血痂的傷口再次被指甲劃破，滲出血珠。他被王芳連拉帶拽，狼狽不堪地被迫站了起來，臉上混雜著痛苦、羞恥和一種深切的麻木茫然。
“走！跟我回家！這破地方，這窩囊氣，老娘一刻也受不了了！”王芳死死拽著高繼義的胳膊，拖著他就要往門口衝，眼神凶狠地掃過病床方向，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你們等著！這賬，沒完！咱們走著瞧！看誰耗得過誰！分家！一針一線都彆想占便宜！”
高繼義像個破麻袋一樣被王芳拖著，踉蹌了幾步，他下意識地回頭，目光越過王芳的肩膀，看向病床。他看到妹妹高紅梅蒼白臉上還未乾透的淚痕，看到周振華穩穩地端著湯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的沉靜側臉，看到母親高大娘絕望又心痛的眼神……巨大的羞愧和無力感再次淹沒了他，他猛地閉上了眼睛，任由王芳將他拖向門口。
病房的門簾被王芳粗暴地一把掀開，又重重地甩下，發出“啪”的一聲巨響，如同這場鬨劇一個充滿怨毒的休止符。王芳那尖利的、充滿詛咒意味的“走著瞧！”還在走廊裡回蕩，伴隨著高繼義沉重的、拖遝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樓梯口。
病房裡，陷入了一種奇異的、緊繃後的死寂。
高大娘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踉蹌了一步，頹然跌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雙手捂著臉，壓抑的、帶著無儘疲憊和悲涼的嗚咽聲從指縫裡低低地漏出來。地上的雞湯油漬和碎瓷片，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更加刺目狼藉。
周振華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仿佛沒有聽見那聲巨大的甩門聲，沒有感受到母親那沉痛的悲泣。他穩穩地舀起一勺湯，專注地吹了吹，然後遞到高紅梅唇邊，聲音低沉依舊，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力量：“慢點，彆燙著。”
高紅梅含著淚，順從地張嘴喝下。溫熱的湯汁滑過喉嚨，暖意融融。她望著丈夫近在咫尺、沉靜如水的臉龐，那上麵沒有勝利者的得意，沒有對逃離者的鄙夷，隻有一種近乎凝固的專注和一種深不見底的、讓人安心的力量。所有的風暴，所有的汙言穢語，似乎真的都被他寬闊的脊背，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之外。
留給她和孩子們的，隻有這一方小小的、被湯的暖香和丈夫的沉默守護著的安寧天地。
她輕輕覆上自己隆起的腹部，掌心下傳來一陣輕微而有力的胎動，像是在回應，也像是在確認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她閉上眼睛，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將身體更深地倚靠向床頭，倚靠向那個沉默如山、卻為她撐起整個世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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