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華步履沉穩地離開村口那棵承載了太多荒唐的老槐樹,將身後那片充斥著欲望、愚昧和絕望的嘈雜甩開。
午後的陽光有些灼熱,曬得土路微微發燙。
他心中那股被誤解和辜負的憋悶並未消散,反而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胸口,讓他隻想儘快遠離。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鎮上那條相對熱鬨些的主街。
這裡比村裡多了幾分活氣,也多了幾分喧囂。
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孩童的嬉鬨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曲充滿煙火氣的市井交響樂。
“新鮮的河魚嘞!剛網上來的,活蹦亂跳!”
“自家種的青菜,水靈靈的,便宜賣咯!”
“磨剪子嘞!戧菜刀!”
“糖葫蘆!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蘆!”
各種吆喝此起彼伏。賣針頭線腦的老嫗坐在小板凳上,眯著眼穿針引線;賣竹編簸箕籮筐的老漢吧嗒著旱煙,煙霧繚繞;幾個半大孩子圍著賣麥芽糖的小販,眼巴巴地看著那琥珀色的糖漿被拉扯成各種形狀,空氣中彌漫著甜膩的香氣。
周振華穿過這熙攘的人流,目光有些散漫地掃過兩旁林立的攤位。
高雲那扭曲憤怒的臉和趙小蓮姑媽那算計的眼神還在他腦中揮之不去,讓他對眼前的熱鬨也生出幾分疏離感。
他隻想找個清靜點的地方透透氣。
就在這時,街角一個相對冷清些的攤位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攤位不大,緊挨著一堵斑駁的土牆。攤主是個約莫六十多歲的老頭,身材精瘦卻異常結實,古銅色的臉膛上刻滿風霜的痕跡,像是常年被山風和日頭打磨過。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打著幾塊深色補丁的粗布衣褲,腳蹬一雙磨損嚴重的翻毛皮靴,頭上歪戴著一頂破舊的氈帽,帽簷下壓,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卻又帶著點渾濁的眼睛。
這副打扮,一看就是常年鑽山林的獵戶。
他麵前的地上,隨意地鋪著一塊沾著泥汙和不明汙漬的油氈布。
布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隻色彩斑斕的野雞,有的還在微弱地撲騰,羽毛淩亂,顯然是剛捕獲不久,帶著傷。
它們的腳都被粗糙的麻繩捆著,發出微弱的哀鳴。
然而,最吸引周振華目光的,並非這些常見的野味,而是被拴在老頭腳邊一根粗木樁上的那隻“鳥”。
它個頭比旁邊的野雞大上一圈,羽毛灰撲撲的,沾著泥汙和乾涸的血跡,顯得十分落魄。翅膀無力地耷拉著,尾羽也斷了好幾根,光禿禿的,很是難看。
它的雙腳被一根更粗的鐵鏈牢牢鎖在木樁上,鐵鏈很短,限製了它幾乎所有的活動空間。
但它的姿態,卻與那些瑟縮哀鳴的野雞截然不同!
它昂著頭,頸部的線條依舊緊繃而有力,透著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強。
儘管渾身狼狽,眼神卻異常銳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鋒,冷冷地掃視著過往的行人,帶著一種睥睨的、不屈的野性光芒。
它的喙短而彎曲,帶著鋒利的鉤,爪子雖然被縛,但依舊能看到那尖銳的趾甲。這絕不是一隻野雞!周振華心中一震,這分明是一隻隼!而且看這體型和眼神的狠戾,絕非普通的雀鷹之類,更像是……一種大型的獵隼!
“嘿,老鐵頭!你這‘野雞’賣相可不咋地啊!毛都禿了,看著蔫了吧唧的,燉湯都嫌柴吧?”
一個穿著油膩圍裙、像是鎮上飯館幫廚的胖子路過,瞅了一眼那隼,嗤笑道。
旁邊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婦人湊過來看了看,也皺著鼻子嫌棄道:
“就是,這毛色灰不溜秋的,尾巴還禿了,看著就晦氣。老鐵頭,你這趟山裡跑得可虧本了,逮這麼個玩意兒。”
被叫做“老鐵頭”的獵戶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慢悠悠地卷著旱煙,聲音沙啞低沉,像是鐵鏽裹著鬆脂:
“愛買不買。不識貨就彆瞎咧咧。這可不是你們鍋裡燉的玩意兒。”
“喲嗬!老鐵頭還嘴硬!”
另一個看熱鬨的閒漢蹲下來,伸手想去撥弄那隼的腦袋,
“我看就是個病秧子老鷂子……”
他的手還沒碰到,那原本看似萎靡的隼猛地一轉頭!動作快如閃電!銳利的眼神像釘子一樣釘在那閒漢臉上,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充滿警告意味的“咕嚕”聲,同時被鐵鏈束縛的爪子猛地向前一抓!雖然夠不著,但那淩厲的氣勢和瞬間爆發出的凶悍,嚇得那閒漢“哎喲”一聲,觸電般縮回手,一屁股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