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喧囂和醫院消毒水的味道被徹底拋在身後，周振華踏著熟悉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清香的鄉間小路，回到了大山坳。
夕陽將層疊的梯田染成一片暖金色，遠處村落炊煙嫋嫋，大黃興奮的吠叫和小灰灰低沉的嗚咽由遠及近。
告彆老婆孩子，周振華回村裡了。
高紅梅還在月子中心，蓋新房這件大事，得先跟老丈人和大舅哥通個氣，也需得他們幫襯。
家院門敞著，院子裡，高大壯正光著膀子，吭哧吭哧地劈柴，古銅色的腱子肉在夕陽下泛著油光，汗珠子順著脊梁溝往下淌。高老漢則蹲在屋簷下的石階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袋，眯著眼看著兒子乾活，腳邊趴著條老黃狗。
“爹！哥！”周振華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院子。
高大壯聞聲停下斧子，抹了把汗，咧嘴笑道：“喲！振華回來啦！紅梅和娃們咋樣？”
高老漢也磕了磕煙鍋，站起身，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關切：“振華，快進來！都安頓好了？紅梅身子骨還行？”
“嗯。都好。”周振華走進院子，大黃立刻親熱地圍著他打轉，小灰灰也站起身，甩了甩濃密的鬃毛，赤金色的眼睛溫和地看著主人。
“那就好！那就好！”高老漢連聲道，招呼周振華進屋坐。高大壯也放下斧子，拎起地上的汗衫胡亂擦了擦，跟了進來。
堂屋裡光線有些暗，陳設簡單卻整潔。周振華沒坐，直接開門見山。他從那個看似不起眼的背包裡空間轉移），拿出了在病房地上畫過的那份“藍圖”——這次不是樹枝劃地，而是幾張折疊整齊的、用鉛筆繪製的簡易平麵圖。線條依舊剛勁有力，標注清晰，比劃在地上時更顯規整。
他將圖紙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攤開。
“爹，哥。”周振華的聲音沉穩，指著圖紙，“家裡添了三個娃，老屋太小。”他手指點在代表老屋的長方形上，然後向東延伸：“我想，向東擴。這裡，起兩層。”
高老漢和高大壯立刻湊了過來，兩雙粗糙的大手按在桌沿，眼睛緊緊盯著圖紙。
周振華的手指在圖紙上移動，語速不快，卻條理分明：
“樓下，這間大屋，給平平、安安、振東。窗戶開大，亮堂。旁邊這間，給他們耍，鋪軟墊。”
“樓上，這間，我和紅梅住。窗戶朝南，看山景。隔個小間，給紅梅做繡活。”
“廚房，擴出來，寬敞，裝大熱水器。新衛生間，乾淨，淋浴。”
“堂屋，也擴寬，來人有地方坐，娃們也有地方爬。”
“院子，圍起來。這邊平了給娃跑，這邊給紅梅種花。”他的手指最後點在二樓延伸出的小方塊上：“這裡，做個小露台。夏天晚上，能坐坐，看星星。”
高大壯聽得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溜圓，指著那“露台”：“露…露台？振華，你這…這比鎮上王老板家的樓房還講究啊！這得是…是彆墅了吧？”他語氣裡滿是驚歎和難以置信。
高老漢沒說話，隻是湊得更近了，渾濁的眼睛仔細掃過圖紙上的每一根線條，每一個標注。他抽了口早已熄滅的旱煙袋，吧嗒了一下嘴，半晌，才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周振華：
“振華，你…你這是下了大決心了！”他聲音有些發沉，帶著莊稼人特有的慎重，“這圖紙畫得明白，想得也周全！娃們大了，是得有個寬敞亮堂的地界！紅梅剛生了仨，身子虧，回來也得有個舒坦地方養著！”他頓了頓，語氣轉為堅定，“蓋！必須蓋！這是正事！大好事！”
高大壯也反應過來，用力一拍大腿，震得桌子都晃了晃，興奮地嚷嚷：“對！蓋！蓋大彆墅！給咱妹子和小外甥們住！振華，你這主意正！爹說得對，是得蓋！”他搓著蒲扇般的大手，躍躍欲試，“啥時候動工？我彆的沒有，力氣管夠！挖地基，扛木頭，都包我身上！”
周振華看著老丈人和大舅哥眼中毫無保留的支持和興奮，心中暖流湧動。他點點頭：“嗯。錢，備了些。”他沒提具體數目，但語氣裡的篤定讓高家父子毫不懷疑。
“錢的事，不夠咱再想法子！”高老漢一揮手，當家做主的氣勢出來了，“要緊的是地！”他指著圖紙上向東擴的位置，“你說東邊坡地，是咱家挨著老屋那塊自留地吧？那地方好！向陽，背風，地基也硬實！就它了！”
高大壯連連點頭：“對對！那塊地好！離老屋近，以後串門照應都方便！”
“地方定了，就得選個好日子動土！”高老漢盤算著，“回頭我去找老支書，讓他幫著看看黃曆，挑個上梁大吉的日子！”山裡人蓋房是大事，講究個吉利。
周振華對此沒有異議：“嗯。聽爹的。”
“材料也得趕緊張羅！”高大壯腦子轉得飛快，“磚瓦、木料、水泥…現在就得開始尋摸好的！我認識鎮上一個磚廠的，明天就去問問！木頭…後山老林子裡有幾棵好杉木，年頭足，料子硬，我去跟林場老李頭說說！”他已經開始進入狀態，仿佛明天就要開工。
高老漢看著兒子風風火火的樣子，又看看女婿沉穩如山、卻把一切都計劃得井井有條的模樣，布滿皺紋的臉上綻開了舒心又自豪的笑容。他用力拍了拍周振華結實的肩膀，又拍了拍兒子的胳膊：
“好！好啊！咱爺仨齊心，這‘彆墅’，一準兒蓋得漂漂亮亮，結結實實！給紅梅，給三個小寶貝，也給我們老高家，掙個大臉麵！”
夕陽的餘暉透過堂屋的窗戶，將三個男人圍著圖紙的身影拉得很長。圖紙上那簡單的線條，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即將在村東頭那片向陽的坡地上，拔地而起，成為大山坳裡一座嶄新的、充滿希望的地標。周振華看著興奮規劃的高大壯，看著一臉欣慰的高老漢，再看向圖紙上那個代表著未來家園的輪廓，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化作了實實在在的動力。擴建，不，是建造一個新家的計劃，在這一刻，真正落了地，生了根。守護的疆域，即將迎來一次充滿汗水與期盼的拓展。大黃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家的喜氣，在院子裡歡快地搖著尾巴。小灰灰站起身，走到院門口，昂首望向村東那片坡地，赤金色的眼瞳在暮色中熠熠生輝，仿佛在無聲地宣告：這裡，即將是新的家園，也將是它守護的新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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