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華看到王師傅,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些:“王師傅,你來了。這位是張老板,收菜的。正跟我打個賭呢。”
“打賭?打什麼賭?”王師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廚師服上的紅星徽章在陽光下微微反光,帶著一種無形的威信。
張胖子被王師傅這身“官衣”和氣勢震了一下,囂張氣焰頓時矮了半截,但還是梗著脖子,搶著把賭約內容說了出來,末了還帶著一絲挑釁:“…這位…王師傅是吧?您給評評理!他這菜,我出六毛還不賣?還想賣更高?這不是癡人說夢嗎?離了我們這些跑腿的,他那好菜也得爛地裡!”
王師傅聽完,沒立刻說話,而是踱步到周振華那輛貨車的車鬥旁。他伸出粗糙但異常穩當的手——那是常年掂鍋掌勺、對食材分量和質感有著本能感知的手——拿起一根頂花帶刺、翠綠欲滴、足有小臂粗的黃瓜。他沒有掂量,而是用拇指指腹輕輕拂過瓜身密布均勻的刺瘤,又湊近深深吸了一口那清冽純粹的瓜香。然後,他捏住黃瓜頂端的小花,指尖微微用力感受了一下花蒂的鮮嫩緊實。
這一係列動作,專業、細致,帶著一種行家裡手的篤定,看得圍觀的村民都屏住了呼吸。
“哼!”王師傅突然發出一聲冷哼,那聲音不大,卻像冰水澆頭,讓張胖子心頭一涼。王師傅轉過身,揚了揚手裡的黃瓜,對著張胖子,更是對著所有圍觀的村民,聲音洪亮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張老板?我看你是眼瞎心也黑!”
他指著黃瓜,語氣斬釘截鐵:“就振華老弟這黃瓜!這品相!這新鮮度!這瓜香!你出六毛?!還大言不慚說人家癡人說夢?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把鄉親們都當傻子糊弄!”
快嘴李嫂忍不住問:“王師傅,您是國營飯店的大師傅,您給說說,這菜在您那兒值啥價?”
王師傅把黃瓜小心地放回車鬥,仿佛那是件藝術品。他環視眾人,最後目光像刀子一樣剜向臉色煞白的張胖子,朗聲道:
“啥價?在咱們國營紅星飯店,特級蔬菜專供灶上用的!就這黃瓜,論根!”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劃了一個“二”,然後加重語氣,“兩塊!一根!這還是今天早市剛定的采購指導價!就這,我們采購科的老劉還嫌我報低了,說這麼好的品相,送到省城友誼賓館的後廚,三塊五都有人搶著要!”
“兩塊?!一根?!”
“老天爺!一根黃瓜頂三四斤普通菜錢了!”
“國營飯店…大師傅都這麼說…那肯定是真的!”
“振華…振華這菜真成金疙瘩了!”
人群徹底沸騰了!驚呼聲、議論聲炸開了鍋。趙木匠的旱煙杆“啪嗒”掉在地上,他都忘了撿。李嫂拍著大腿,嘴裡“嘖嘖”不停。幾個半大小子興奮地蹦了起來。
王芳則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徹底僵在泥地裡。兩塊?一根黃瓜?國營飯店的大師傅親口說的!這巨大的、顛覆性的數字,像一塊巨石砸進她本就渾濁絕望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瞬間將她所有的怨毒、咒罵和那點扭曲的快意都碾得粉碎。
她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王師傅廚師服上的紅星徽章,又看看自己腳邊滾落的、沾滿汙泥的蔫豆角,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身體篩糠一樣抖起來,徹底失語。巨大的荒誕感和更深的、無底的絕望徹底將她吞噬。
張胖子的臉,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最後變得像剛刮下來的豬油一樣慘白油膩。他捏著那張還沒簽字的“賭約”,手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王師傅的身份國營飯店廚師)和那擲地有聲的“兩塊一根”,像兩記重錘,把他所有的叫囂、“專業分析”和貪婪幻想都砸得稀巴爛!這不是他能不能給得起價的問題了,這根本是兩個世界!他這種二道販子,連摸人家門檻的資格都沒有!
“不…不可能…你…你…”張胖子嘴唇哆嗦著,想反駁,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額頭上冷汗涔涔。他看著王師傅那身代表著“公家”和“權威”的廚師服,再看看周振華平靜卻隱含力量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他剛才竟然威脅了一個和國營飯店有直接聯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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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師傅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不再理會,轉頭對周振華說,語氣帶著點歉意和急切:“老弟,彆跟這種眼皮子淺的東西耽誤工夫!菜都齊了吧?趕緊裝車!飯店那邊等著呢,今天市裡有重要接待,點名要用你這批特供菜!老劉采購科長)可交代了,價錢按最高檔走,現錢結算,走單位賬戶,一分不會少你的!”他特意強調了“單位賬戶”和“現錢結算”,聲音洪亮,既是說給周振華聽,更是說給所有村民和張胖子聽。
周振華點點頭,對王師傅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都備好了,王師傅,辛苦您跑一趟。搭把手?”
“好嘞!”王師傅爽快應道,擼起廚師服的袖子就乾。兩人不再看麵如死灰、呆若木雞的張胖子一眼,動作麻利而默契地將一筐筐碼放整齊、如同翡翠瑪瑙雕琢般的蔬菜搬上那輛印著“國營紅星飯店”的綠色小卡車。
張胖子僵在原地,手裡的“賭約”不知何時飄落,被風卷著,打著旋兒落在了王芳散落的蔫豆角上。他看看那兩張廢紙,再看看王師傅廚師服上刺眼的紅星徽章,看看周振華沉穩搬運的背影,最後看看周圍村民投向他的、充滿了鄙夷、嘲弄甚至幸災樂禍的目光尤其是李嫂那毫不掩飾的譏笑)。
他知道,自己不僅賭輸了,臉麵丟儘了,更可能惹上了不該惹的人能和國營飯店直接供貨的農民)。巨大的羞憤和恐懼讓他再也待不下去。他像隻被開水燙到的肥老鼠,連滾帶爬地衝向自己的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都帶著破音和倉皇,突突突地狼狽逃竄,連頭都不敢回。
很快,周振華家的“翡翠寶貝”裝滿了王師傅的卡車。王師傅跳上駕駛室,發動車子,對周振華說:“老弟,我先走一步,飯店催得急!你這新車看著就帶勁,後麵跟緊了!”周振華也發動了自己的東風貨車,低沉有力的引擎轟鳴響起。
一前一後,兩輛綠色的車——一輛印著國營單位標識、代表著穩定渠道和官方認可;一輛嶄新鋥亮、象征著個人的實力和未來——如同兩道充滿生機的綠色洪流,碾過張胖子留下的車轍和那兩張飄落的廢紙賭約和貪婪),卷起象征希望與新路的塵土,穩穩地駛向通往縣城、通往更廣闊天地的道路。
車後,是村民們複雜的目光:驚歎、羨慕、向往李嫂喃喃:“要是俺家菜也能…”)、還有對未來的思考趙木匠默默撿起煙杆,眼神若有所思)。而王芳,依舊癱在泥地裡,望著遠去的車影,尤其是那輛印著“國營紅星飯店”的卡車,眼神徹底渙散空洞,仿佛被那耀眼的“紅星”和“兩塊一根”的天價徹底擊碎了魂魄。隻有周振華那輛嶄新的、深綠色的“山野巨獸”,靜靜地停在院牆外,在陽光下反射著冰冷而強大的金屬光澤,與王師傅卡車遠去的背影,共同構成了一幅關於實力、選擇和截然不同命運的無聲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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