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笑笑高跟鞋那充滿怨恨的“噠噠”聲和王姐臨走時怨毒的一瞥，如同冰冷的蛇，纏繞在試鏡棚凝滯的空氣裡。那扇被摔得嗡嗡作響的門，更像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上。昂貴的香水味、未散的火藥味，混雜著山雨欲來的腥鹹，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副導演老張的臉色比新刷的石灰牆還要慘白，冷汗沿著鬢角滑落，他抹了一把，嘴唇哆嗦著，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馮……馮導……這……這簍子捅破天了！馮笑笑那性子，睚眥必報，她背後的星光傳媒能量有多大您不是不知道……還有那些粉絲，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啊！投資人那邊要是……”
“老張！”馮剛猛地截斷他，聲音不高，卻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間壓下了棚內所有細微的騷動和彌漫的恐慌。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略顯狼藉的燈光下投下磐石般堅定的影子。目光如淬火的刀鋒，掃過一張張驚惶不安的臉，最終釘在老張那張寫滿“大禍臨頭”的臉上。
“我的話，是空氣？”馮剛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心頭發緊，每個字都像冰珠砸在水泥地上，清晰、冷硬，“第一，通知製片方和宣傳口，一級危機公關預案，現在啟動！馮笑笑團隊的所有通稿、所有指控，劇組官方，一個字不回應！把口水咽回去，把精力用在怎麼接招上，彆來問我怎麼辦！”
他話音一頓，銳利的視線轉向角落裡幾乎要把平板電腦嵌進懷裡的助理小劉。小劉臉色慘白，指關節用力到泛白，眼神裡交織著對未來的巨大恐懼和對馮剛孤注一擲的茫然擔憂。
“小劉！”
“在！馮導！”小劉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挺直了背。
“放下你手裡所有活計！”馮剛的指令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喙的戰時命令口吻，“目標：‘神犬大黃’及其戰友，周振華！告訴他，角色定了！就是他和大黃！合同條款，按主角犬最高規格執行，片酬，再加一成！今天，太陽落山之前，我要在片場看到他們！字簽不了，人先給我請來！聽明白了嗎？！”
“明白！保證完成任務，馮導！”小劉被馮剛話語中那股破釜沉舟、焚儘一切的決絕瞬間點燃。先前的恐懼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投身風暴中心的悲壯與激動。他用力點頭，抱著平板，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撞開那扇還殘留著馮笑笑怒氣的門，衝了出去。
馮剛的目光最後落向角落。訓犬師老陳佝僂著背，徒勞地試圖安撫那隻在他腳邊縮成一團、依舊微微顫抖的德牧“雷霆”。老陳的臉色灰敗，馮笑笑那場歇斯底裡的鬨劇，不僅砸了“雷霆”的前程，更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這個專業訓犬師的尊嚴上。
“老陳，”馮剛的聲音難得地緩和了一絲，但內核的力度絲毫未減，“辛苦了。帶‘雷霆’回去吧，好好安撫。今天的事，與它無關。”
老陳抬起頭，眼神複雜地望向馮剛。他想說“雷霆”的血統證書多麼耀眼，想說它在訓練場上多麼完美，想說馮導您是不是太過武斷……可當他的目光撞上馮剛那雙眼睛——那裡麵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執著火焰，卻又奇異地沉澱著一種深海般的平靜——所有辯解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馮剛那句“花架子”的評價，像針一樣刺來。再看看身邊這隻被高跟鞋聲和摔門聲就嚇得魂飛魄散的“冠軍犬”，一股深沉的無力感，混雜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冰冷的認同感，悄然爬上心頭。
“是，馮導。”老陳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礫摩擦。他默默地彎下腰，撿起牽引繩，動作遲緩地套在“雷霆”的項圈上，低聲地、近乎呢喃地安撫著。牽引繩繃緊，“雷霆”嗚咽著，順從又茫然地被拉著往外走。經過馮剛身邊時，老陳的腳步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終究還是沒忍住，聲音壓得極低：“馮導……您……多保重。”這話語裡，沉甸甸地壓著對即將到來的風暴的憂慮，也藏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對純粹勇氣的敬意。
馮剛微微頷首，無言。
棚內再次陷入一種近乎真空的寂靜，隻有工作人員收拾散落道具發出的輕微磕碰聲，每一次聲響都在放大著無形的壓力。老張看著老陳牽著“雷霆”那落寞蕭索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又看看空蕩蕩的、仿佛隨時會被洶湧輿論衝垮的大門，忍不住再次湊近，聲音壓得如同耳語，每一個字都浸透了焦慮：
“馮導，我懂！我懂您對藝術的堅持！可……可馮笑笑那邊是頭吃人的老虎啊！通稿一發，熱搜一上，那些不明真相的網友，她那些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的瘋狂粉絲……口水都能把咱們淹死！投資人要是頂不住壓力撤資，這片子就……”
“老張！”馮剛猛地轉頭，目光不再是刀鋒，而是兩束穿透迷霧的探照燈光，直直射入副導演眼底。那裡麵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洞悉和磐石般的自信，“一部電影，靠什麼活著？靠什麼立住？是故事！是魂！是能砸進觀眾心窩子裡、讓人骨頭縫都發顫的真實力量！不是靠炒作！不是靠明星的狗來博眼球！更不是靠跪著舔資本和流量的腳底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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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臂猛地抬起，食指如同標槍，狠狠指向那塊剛剛播放過“大黃”神跡的、此刻已經暗下去的屏幕。那硝煙中矯健如龍、冷靜如淵、於千鈞一發之際精準咬斷死神引信的身影，仿佛依舊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烙印在每個人的視網膜上。
“你！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馮剛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布道者的狂熱與穿透力，在壓抑的棚頂下激蕩，“它在火海裡叼出孩子的本能！它在炸藥包嘶嘶作響時撲上去的決絕！那眼神！老張，你告訴我，那是什麼樣的眼神？！那不是練出來的把式！那是刻在骨頭縫裡、融進血液裡的東西！是忠誠！是勇氣！是能嗅到死亡味道、卻偏偏要撞上去的傻氣！這才是我的‘戰影’！這才是我這部電影，不滅的魂！”
他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震得空氣都在嗡嗡作響：
“馮笑笑要發通稿？讓她發個夠！要罵我馮剛是瘋子？讓他們罵！說我打壓她？說我捧一隻土狗的臭腳？說我剛愎自用不識抬舉？行！都行！”馮剛的嘴角扯出一個近乎桀驁狷狂的弧度，眼中燃燒著殉道者般的光芒，“但我的鏡頭，這輩子，隻對準值得被它銘刻的靈魂！我的電影，隻講值得用命去講的故事！‘神犬大黃’，就是那個故事裡，唯一的主角！這一點，”他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鋼釘砸進木頭，“天王老子帶著聖旨下凡，也他媽改不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將天地間所有的濁氣、所有的質疑、所有的壓力，都鯨吞入腹，再煉化成支撐他走下去的熊熊烈火。
“至於投資人？”馮剛的眼神銳利如盯住獵物的鷹隼，“你去告訴他們！我馮剛這塊招牌，就是票房！就是質量！就是金字保證！他們要是連這點風浪都扛不住，要是連這點對‘真東西’的堅持都看不懂、不敢賭，那這部《戰犬突擊》……”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沉下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不拍也罷！老子就是砸鍋賣鐵，把房子押了，傾家蕩產，也要把它拍出來！拍成我想要的樣子！”
這擲地有聲、如同驚雷般的宣言，在死寂的棚內轟然炸響！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份量，狠狠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老張徹底被震懵了，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相識多年、此刻卻仿佛燃燒著陌生烈火的導演，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觸摸到他靈魂深處那股為心中聖火不惜焚儘自身的瘋狂與純粹。那火焰，熾熱得足以焚毀一切魑魅魍魎，也足以照亮最黑暗的前路。
棚內令人窒息的壓抑，似乎被馮剛這通焚心蝕骨的宣言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幾個年輕些的場務和燈光助理，原本低垂的頭顱悄悄抬起，黯淡的眼神裡，悄然燃起了一絲微弱卻倔強的火苗——那是被一種近乎偏執的純粹所點燃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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