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周家小院裡的討論卻越發激烈。煤油燈盞裡的油又添了一次,豆大的火苗不安分地跳躍著,將圍坐在桌旁的一家人忙碌而專注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土牆上,拉得忽長忽短,仿佛也在參與這場關乎未來的謀劃。
周振華拿來紙筆,就著昏黃的燈光,伏在桌上開始勾勒雞舍的草圖。他的筆觸起初有些生澀,但很快便流暢起來,顯示出他內心早已有了清晰的規劃。
高大壯湊在旁邊,憑著記憶努力描述著他在鄰村見過的、據說很講究的雞場模樣,不時笨拙地比劃著:“振華,這兒,這兒得留夠窗戶,通氣!不然雞糞味兒能熏死人!但窗欞子得密實,
最好裡麵再加層細鐵絲網,防黃鼠狼,那玩意兒瘦得跟繩兒似的,縫兒大點就能鑽進來…對,還有地麵,最好墊高這麼一拃,”他用手比劃著高度,“鋪層碎石子再抹水泥,底下留點坡度,方便掃水。最好…最好還能撒層生石灰,防潮防蟲,咱後山就能挖到!”
高老漢則吧嗒著旱煙,煙霧繚繞中,眉頭習慣性地鎖著,時不時提出一些基於他幾十年生活經驗、一針見血的實際問題:“排水溝得先想好挖哪兒,挖多深多寬,不然碰上連陰雨,雞舍外邊就得成爛泥潭,腳都下不去。”“圍牆地基至少得埋下去兩尺深,砌結實點,不然狗獾那畜生勁兒大,能給你刨出洞來。”“料槽和水槽怎麼放?怎麼打掃?都得想前頭,不然日後天天麻煩。”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聽著的高紅梅忽然想起什麼,眼睛一亮,插話道:“哎,說到雞苗,我倒想起個事。前些天去鎮上趕集,碰見後山村張老伯家的媳婦,拉家常的時候,她說她家公公今年孵的那幾窩寶貝‘龍鳳尾’快出殼了,正尋思著要不要多留些呢,又怕養多了操心。”
“龍鳳尾?”周振華立刻抬起頭,筆尖頓在紙上,眼中閃過驚喜的光芒,“是那種尾巴長得特彆講究,公雞尾巴又長又飄逸像鳳凰,母雞尾巴短翹、羽色斑斕像錦龍的那種老品種土雞?”
“正是!”高紅梅肯定地點頭,語氣也帶著幾分興奮,“張老伯把他家這品種看得眼珠子似的金貴,平時根本不肯輕易給外人,說是祖上傳下來的純種,他爹他爺手上就在養了,到他這兒少說也養了快三代人。他家的雞我偶然見過一次,確實漂亮得晃眼!公雞能長到七八斤重,通體羽毛金黃油亮,陽光下跟緞子似的,尾巴長得能拖到地,走起路來昂首挺胸,那叫一個神氣!母雞則是麻褐色打底,帶著點點黑斑,脖子和尾巴的羽毛泛著綠瑩瑩的光,尾巴向上翹著,又精神又機警。”
旁邊的高大娘也被勾起了回憶,插話道:“哦,老張家那‘龍鳳尾’啊!聽說過,名氣可不小!說是那雞肉味兒才叫一個絕!燉湯根本不用放多少調料,清水加點薑片,燉出來湯色清亮,油花兒金黃,味道自然香甜,一點腥氣都沒有,肉嚼著還特彆有勁道,不塞牙!下的蛋雖然個頭不比洋雞蛋大,但殼子硬實,蛋黃敲出來橙紅橙紅的,用筷子夾起來都不容易散,香得很!”
高老漢磕了磕煙袋鍋子,緩緩點頭,臉上露出認可的神色:“這老品種我知道,確實金貴,也嬌氣。老張頭把它們當心頭肉,每年就精心孵那麼兩三窩,大多自己留著,或者送給極親近的親戚,偶爾遇上真正識貨又信得過的,才肯賣一點,價錢比集市上普通雞苗貴上一大截哩!不過也確實值那個價。”
周振華頓時來了興趣,放下筆,身體微微前傾:“貴點不怕,關鍵是品種好,底子硬!咱們既然下定決心要辦養雞場,起點就不能低,不能跟風養那些長得快但沒滋味的肉雞。這種土生土長、經過好幾代人選育的好品種,最適應咱們本地的水土氣候,抗病力強,肉質風味更是沒得說,正是咱們需要打響名頭的‘拳頭’產品!”
他轉向高紅梅,眼神熱切而充滿期待:“紅梅,你明天能不能辛苦一趟,專門去後山村走一趟?找張老伯好好說道說道,看能不能從他牙縫裡摳出一些,勻給咱們一些雞苗。要是能…要是能順便把他那種雞也請一公一母來當種,那就更好不過了!咱們自己以後也能孵小雞。”
高紅梅聞言,臉上卻露出一絲為難:“張老伯那人出了名的固執和寶貝他的雞,就怕我好說歹說,他也不肯鬆口…畢竟是非親非故的…”
“試試總無妨,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周振華思索片刻,條理清晰地分析道,“咱們可以這樣分幾步走:一是價格上咱們主動些,出價高點,顯出咱們的誠意和對他這品種的看重;二是跟他鄭重保證,一定會像伺候祖宗一樣好好對待這些雞苗,科學喂養,絕不糟蹋了他的寶貝血脈;三是可以答應他,將來咱們用這種雞孵出小雞了,可以免費送還他幾對,或者他什麼時候需要,隨時來抓;這第四嘛…”
周振華笑了笑,壓低了點聲音:“我聽說張老伯沒彆的愛好,就愛喝兩口地道的老酒?把我珍藏的那壇埋在後院桂花樹下、足有五年的高粱燒帶去,就當是晚輩的一點見麵禮,不提換雞的事,就說是請他品鑒品鑒。”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高大壯一聽,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子都晃了晃:“哎呦!這個主意好!老張頭最好酒,見了這陳年佳釀,準保走不動道!酒一喝美了,啥事都好商量!”
高老漢也緩緩頷首,眼中露出讚許之色:“振華考慮得是周到。老張頭最核心的顧慮,其實就是怕他的寶貝雞種被不懂行的人糟蹋了,斷了傳承。咱們誠心實意地去求,答應好好養,還給他回種,等於幫他延續血脈,他應該能放心。這酒嘛,也是個由頭,是份尊重。”
高紅梅見大家都這麼說,心裡也有了底,便應承下來:“那成,明兒個一早我就去後山村走一趟。平平、安安,明天跟娘一起去張爺爺家玩好不好?老人家通常都喜歡孩子,看著你們倆乖巧可愛,說不定一高興,心腸就軟了,答應了呢。”
兩個孩子聽說要出門走親戚,還能看到漂亮的大公雞,立刻興奮地點頭答應。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夜更深了,一家人各自歇息,但對未來的期待和隱隱的興奮,讓每個人都有些難以入眠,腦海裡都在勾勒著雞舍建成、雞群滿院的熱鬨景象。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高紅梅就起身了。她仔細收拾了一下,換上一身體麵的衣服,又仔細叮囑了平平和安安要聽話有禮貌,然後才提著那壇用紅布包好的沉甸甸的老酒,領著兩個孩子,往後山村去了。周振華則和高大壯吃過早飯,就扛著鐵鍬、鋤頭等工具,開始清理東邊那片長滿了荒草和灌木的坡地,為正式建造雞舍做準備。
日頭漸漸升高,快到正午時,院外傳來了腳步聲和孩子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周振華抬頭望去,隻見高紅梅回來了,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而讓她身後,還跟著一位精神矍鑠、胡子花白、拄著根竹節拐杖的老人——正是後山村的張老伯本人!
“張老伯不放心,非要親自來看看咱們家合不合適養他的寶貝雞。”高紅梅快走幾步,先到了丈夫身邊,低聲解釋道,同時朝周振華使了個眼色,微微點頭,示意事情有門。
周振華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拍拍身上的塵土,快步迎了上去,恭敬地招呼道:“張老伯,您老怎麼還親自過來了?這大老遠的,快請屋裡坐,喝口茶歇歇腳!”
張老伯卻擺擺手,聲音洪亮,帶著老農特有的直爽:“不忙坐!先辦正事。”他說著,徑直走向那片正在清理的荒地,眯起那雙飽經風霜卻依舊銳利的眼睛,四下仔細打量著,又看了看周家整齊的院落、晾曬的糧食、以及角落裡堆放的農具,微微點了點頭:“嗯,地方倒是寬敞,向陽,地勢也高燥,吹得到風。院裡院外收拾得也乾淨利落,不像那邋遢人家。”
接著,他又踱步走到周家現有的那個小雞圈旁,背著手,彎下腰,仔細觀察著裡麵十幾隻正在啄食的健壯土雞,看了好一會兒,臉上露出些許滿意神色:“嗯,這幾隻雞養得不錯,毛色光亮順滑,冠子鮮紅,眼神有光,精神頭足,不是那病怏怏的樣子。”
周振華借機詳細介紹起自家的養殖方法:“老伯您眼光毒辣。我們都是用自家種的玉米、豆粕,加上麩皮和每天新鮮的青菜葉子、南瓜啥的一起喂的,從不喂那些亂七八糟的添加劑。天氣好就讓它們出去在劃定的地方自己刨食,吃些蟲子青草沙粒。雞圈天天打掃,定期撒生石灰和草木灰消毒,水槽也是天天刷洗換乾淨水。”
張老伯聽得連連點頭,撚著胡須,臉上的皺紋漸漸舒展開,終於露出了一絲真切的笑容:“看來紅梅丫頭沒說大話,你們確是那認真勤快、真心待弄牲口的人家,不是那瞎胡鬨的。”
他沉吟了片刻,神色變得鄭重起來,道:“我那‘龍鳳尾’,確實是好幾代人傳下來的好品種,肉香蛋好,模樣也周正。但話說回來,也嬌貴得很!比不得那些糙養的洋雞。飼料要精細,不能太肥,也不能餓著,得定時定量;最怕潮濕陰冷,窩棚必須乾爽透氣;膽子還小,容易受驚,驚嚇了就不愛下蛋,甚至炸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