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月亮河還籠罩在一層薄如輕紗、流動變幻的乳白色霧氣中,遠處的山巒隻剩下朦朧起伏的墨色剪影,影影綽綽,如同水墨畫中的遠景。空氣清冷而純淨,帶著沁人心脾的、混合了夜露、青草、泥土和濕潤河水特有的清新氣息,深深吸一口,仿佛能洗滌肺腑。喧囂的食客尚未到來,整個月亮河灣還沉靜在夜的餘韻裡,“周小莊”的院落更是沉浸在一片近乎神聖的寧靜祥和之中,隻有幾隻早起的麻雀在屋簷下啾啾喳喳,更反襯出這份靜謐。
周振華和高紅梅比往常起得更早一些。兩人都已換上了一身乾淨整潔的衣裳,雖仍是普通的粗棉布材質,漿洗得有些發白,卻熨帖平整,顯得格外鄭重,仿佛要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高紅梅手裡挽著一個編得細密精巧的竹籃,籃子裡墊著乾淨的白色籠布,上麵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幾樣精心準備的祭品:一碗顆粒飽滿、蒸得噴香軟糯的白米飯,米飯尖尖地堆砌著,顯示著富足;一條昨晚特意留出來的、個頭最大、煎得兩麵金黃酥脆、形態完整的月亮河鮮魚,象征著連年有餘;幾個從自家地裡精心挑選出的、最紅最大、散發著淡淡果香的蘋果,代表著平安碩果;還有一壺清澈甘冽、醇香撲鼻的自家釀的米酒,用一個小陶壺裝著,塞著紅布包著的軟木塞。
他們沒有驚動還在廂房裡沉沉熟睡、發出輕微鼾聲的高大壯,輕手輕腳地掩上院門,沿著屋後一條被晶瑩露水徹底打濕的、蜿蜒向上的狹窄小徑,向後山那處熟悉的向陽坡地走去。
這條路他們走了無數遍,從小到大,從兩個人走到三個人曾經帶著年幼的周小丫),熟悉得閉著眼都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處轉彎、每一塊凸起的石頭。路兩旁是茂密的、沾滿了透明露珠的野草和星星點點的、叫不出名字的藍色、黃色野花,空氣裡彌漫著濃鬱的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偶爾有早起的鳥兒被他們的腳步聲驚動,撲棱著翅膀從潮濕的草叢中猛地飛起,發出幾聲清脆而略帶驚慌的鳴叫,旋即消失在更深的林子裡。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身上微微出了一層薄汗,終於來到了山腰一處相對平坦開闊、沐浴在最早一縷晨曦中的向陽坡地。這裡視野極佳,可以毫無遮擋地俯瞰整個月亮河灘和他們的“周小莊”。此刻,薄霧如絲如帶,輕柔地纏繞在河麵與屋舍之間,初升的太陽將金色的光芒透過霧靄,溫柔地籠罩著那片承載著他們全部生活和希望的土地,炊煙尚未升起,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安詳,美得如同一個未被驚擾的世外桃源。
坡地上,並排立著兩座打掃得乾乾淨淨、培了新土的土墳,墳頭沒有過多華麗的裝飾,隻有幾塊打磨得結實的青石簡單圍砌,周圍生長著幾株曆經風霜卻依舊蒼翠挺拔的鬆柏,默默地守護著這片安寧,顯得肅穆而永恒。這裡安然長眠著周振華勤勞善良的父母。
另一側稍遠些,靠近一棵老槐樹的地方,有一處用附近山石簡單壘砌而成的小小的、飽經風雨侵蝕的神龕,裡麵供奉著一尊麵容早已被歲月和風雨模糊了細節、卻更顯古樸的土地神像。這是村裡老一輩就傳下來的習俗,幾乎家家都會在附近山野擇地供奉,祈求這一方水土的安寧、肥沃與豐饒。
周振華和高紅梅先徑直走到了土地神龕前。周振華從懷裡取出三炷細細的、染著紅色的線香,就著帶來的火柴,“嗤”一聲點燃,橘紅色的火苗跳躍了一下,隨即化為縷縷青煙,嫋嫋娜娜地升起,在山間清冷的空氣中散發出淡淡的、令人心靜的檀香氣味。他雙手持香,神情肅穆,恭敬地將三炷香穩穩地插入神龕前石縫中那積滿了香灰的簡易香爐裡。
高紅梅則默契地將竹籃放在地上,揭開籠布,將裡麵準備好的供品一一取出,小心翼翼地、端正地擺放在斑駁的石台之上:那一碗象征著人間煙火的飽滿米飯,那條來自月亮河、代表著自然饋贈的金黃煎魚,那個紅潤飽滿、寓意平安順遂的蘋果,最後斟上一杯清澈卻醇厚的自家米酒。簡單的四樣供品,卻凝聚著最質樸的敬意與祈願。
夫妻二人並排站好,麵向神龕,雙手合十,置於胸前,微微垂下眼簾,神色虔誠而寧靜,仿佛與周圍的山林氣息融為一體。
周振華低聲禱祝,聲音沉穩而清晰,在山間清新的空氣中緩緩流淌:“土地爺在上,晚輩周振華,攜內子高紅梅,謹以薄酒素肴,敬獻於您老人家駕前。”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誠摯:“感謝您老人家一直以來的庇佑,保佑我們月亮河這一方水土安寧,風調雨順,家宅平安。家裡經營的小店‘周小莊’,承蒙您暗中護佑,也承蒙鄉親們和八方來的客人不棄、抬愛,生意還算紅火順遂,日子也過得去。”
他微微抬起頭,目光望向腳下被晨光籠罩的家園,繼續祈願:“求您老人家繼續發發慈悲,保佑我們一家老小身體健康,出入平安;保佑月亮河水清魚肥,源源不斷;保佑咱家地裡瓜果旺盛,四季豐收;也保佑來往小店的所有客人,都能吃得滿意舒心,玩得開心暢快,平安來去。信民周振華,高紅梅,誠心叩謝神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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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紅梅在一旁也微微頷首,輕聲而虔誠地附和著:“求土地爺保佑。”
說完,夫妻二人整了整衣襟,對著那尊飽經風霜的土地神像,恭恭敬敬地、深深地鞠了三個躬。每一個動作都緩慢而莊重,充滿了敬畏之情。
隨後,他們又移步到父母的墳前。周振華同樣取出三炷新香,就著尚未熄滅的火柴點燃,恭敬地插在墳前那個小小的、石質的香爐裡。青煙再次繚繞升起,如同溝通陰陽兩界的信使。高紅梅將剩下的供品重新仔細擺放在父母墳前那塊平整的青石板上,又從一個布包裡拿出一疊厚厚的、印著銅錢紋路的黃裱紙錢,就著燃燒的香火,小心地點燃。橘紅色的火焰跳躍著,吞噬著紙錢,發出細微的嗶啵聲,映照著夫妻二人莊重而略帶追思的麵容,溫暖而肅穆。
周振華凝視著父母簡陋卻乾淨的墓碑,眼神裡充滿了深切的懷念和無比的敬意,聲音也變得格外柔和:“爹,娘,兒子和紅梅來看你們了。帶了點家裡現成的東西,你們嘗嘗。”
他像拉家常一樣彙報著:“家裡一切都好,我和紅梅身體都硬朗,小莊的生意也還過得去,雖然忙累點,但心裡踏實,沒給咱老周家丟人。你們在那邊不用掛念我們,照顧好自己就行。”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向先人彙報最近這不同尋常的經曆,也像是在對自己和妻子的未來訴說與承諾,聲音低沉而堅定:“最近……家裡是發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遇到了一位了不得的貴人,也得了一些……嗯,算是意外的錢財,數目不小。”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無比鄭重,仿佛在立誓:“但我們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清清楚楚。咱老周家世代是莊稼人,根在這月亮河,在這片地裡。不管外麵刮什麼風,下什麼雨,不管得了多少錢財,遇到了多大的運氣,咱們的根不能忘,本不能丟!咱們還是會像你們教導的那樣,守著這片祖宗傳下來的地,守著這個你們一手建起來的家,踏踏實實做事,本本分分做人,不欺心,不欺客。求爹娘在天之靈,繼續保佑咱們家業順遂,日子平平安安,也時時刻刻提醒著咱們,鞭策著咱們,始終能記得自己的根本,不飄,不傲,不迷眼,把‘周小莊’這份小小的家業,穩穩當當地、一代一代地傳下去,讓它越來越好。”
高紅梅也對著墓碑,輕聲而堅定地說道:“爹,娘,放心吧,我和振華一定把日子過好,把家守好,絕不會行差踏錯,丟了周家的臉麵。”
紙錢漸漸燃儘,化作無數隻黑蝶般的灰燼,隨著清晨山間微涼的風,輕輕地、打著旋兒向上飛起,又緩緩地、依依不舍地落下,飄散在墳周的青草和鬆柏之間,仿佛是先人聽到了他們的訴說,給予了無聲卻溫柔的回應和囑托。
祭拜完畢,兩人並沒有立刻離開。他們並肩靜靜地站在山坡上,如同兩棵紮根於此的樹,一同眺望著腳下那片在晨曦中逐漸變得清晰、鮮活起來的家園。金色的陽光終於完全穿透薄霧,灑在蜿蜒流淌的月亮河上,河麵泛起無數碎金般跳躍的光芒;“周小莊”的屋頂,也開始有嫋嫋的炊煙升起,與晨霧交融,那是高大壯或者幫廚已經開始準備一天的忙碌;遠處的瓜田在陽光下展現出勃勃生機,綠意盎然,雞舍裡傳來隱約的雞鳴和撲翅聲,新的一天,充滿了勞作的希望。
周振華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握住高紅梅的手。兩人的手都因長年勞作和清晨的微涼而顯得有些粗糙,掌心有著厚厚的繭子,但交握在一起時,卻溫暖而有力,傳遞著彼此的支持與信念。
“走吧,”周振華收回目光,輕聲道,語氣恢複了日常的平靜與踏實,“回去撈魚,和麵,準備食材,客人們……也該陸陸續續來了。”
“嗯。”高紅梅點點頭,臉上露出那種經曆過風雨、懂得感恩、更珍惜當下、充滿乾勁的踏實而寧靜的笑容。
他們仔細地收拾好祭品,將剩下的食物用籠布蓋好,挽著竹籃,沿著來時的露水小徑,一步步向山下走去。他們的身影漸漸融入越來越明亮的晨光與蒼翠的山色之中,如同這月亮河畔最自然、最和諧的一部分,仿佛他們從未離開,也永遠不會離開。
無論經曆了怎樣如夢似幻的奇遇,獲得了怎樣沉甸甸的意外饋贈,他們生命的根,他們精神的魂,始終深深地、牢牢地紮在這片生他們、養他們、埋藏著先人的土地裡,與先人的諄諄教誨、與四季的無聲輪回、與這清晨雷打不動的虔誠祭拜緊緊相連,不可分割。這份對天地的敬畏,對先人的追思,以及對平凡生活的踏實熱愛和堅守,或許,才是“周小莊”一切好運和順遂的真正、永恒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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