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綢封口的文書由驛使雙手捧著,馬蹄在府衙前石階下驟停。陳墨立於門內,目光未落於聖旨,而是先掃過那馬鞍側袋露出的半截書頁。紙色泛黃,批注筆跡細密如織,轉折處帶鉤,與楚紅袖慣用的筆鋒一致。
他抬手,示意暫不開封。
蘇婉娘已候在廊下,手中賬匣未合,夾層焦布一角仍覆在“度支司”三字上。她低聲報:“三十七家鹽鋪按令調價,消息散出不到兩個時辰,城南已有百姓排隊購鹽。李氏旗下的七家鋪子閉門未應,但市聲已倒向我們。”
陳墨點頭,終於邁步迎出。
百官立於階前,目光交錯。有人冷笑,有人垂首。一名老吏捧印緩行,腳步遲滯。陳墨不語,隻將手中賬匣置於香案之上,掀蓋,露出那片焦布狼紋。他手指輕壓,恰好蓋住“度支司”三字全形。
“趙明遠伏誅,案卷封存兵部,然其勾結突厥、私賣稻種、毒殺未遂諸罪,皆有實證。”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今朝廷敕令未至,我亦未受印,但百姓一日無鹽,便一日受苦。三十七家降價,非為爭利,隻為明心——鹽鐵之事,從此不屬私門,而屬公道。”
階下百姓已有應聲。
驛使展開聖旨,宣讀“陳墨授兩淮鹽鐵總管,持節、領虎符,統轄鹽務轉運、鐵器鑄造、匠戶調度”等語。末了,將黃綢文書與一方銅印、半枚虎符遞上。
陳墨接過,指尖觸到虎符內側微顫,機關輕響,如蟻行於銅壁。他不動聲色,將虎符收入袖中,銅印則置於案上,未蓋。
“舊政積弊,非一印可清。”他轉向那捧印的老吏,“你掌鹽政十年,可曾讓一戶貧民低價得鹽?可曾查實一樁走私?可曾準許一名工匠記名入冊?”
老吏低頭,額角滲汗。
“今日起,鹽鐵事務歸總管府統轄,舊屬可留任,但須過三關:一查經手賬目,二考實務章程,三立廉潔誓書。不願者,可領三月俸祿,自行離去。”
無人應答。
陳墨取過鐵犁部件,置於香案另一側。此物已非初造時的粗糙模樣,接口處打磨光滑,編號刻痕清晰。他道:“此為技樞院所製t9型鐵犁,今日入國庫,記為‘鹽鐵總管初獻農器’。自即日起,凡官鑄鐵器,皆須編號登記,去向可溯,用料可查。”
百姓中有人高呼:“陳總管公明!”
他未應,隻命柳如煙上前。
柳如煙捧卷而出,展開趙明遠通敵案卷全文,逐條宣讀。自密會突厥商賈,至調藥吏入府,再到蒼狼營追殺賬本護衛,條條列明,證據俱在。舊吏麵色漸白,有兩人踉蹌後退,扶住廊柱才未跌倒。
“鹽鐵乃國之血脈,非士族私產。”陳墨取過銅印,終於按下,“今日授印,不是為我陳墨掌權,是為百姓執秤。誰若再以權謀私,此印之下,便是其終章。”
印泥鮮紅,落於文書。
總管府大堂即刻改設。原鹽政使退至偏廳,陳墨親點蘇婉娘主理賬務調度,命楚紅袖接管器械鑄造司,並於府西院辟出“技樞院分署”,專管技術準入與圖紙備案。
當夜,總管府燈火未熄。
陳墨坐於新設公案前,案頭三物並列:銅印、虎符、鐵犁殘件。他未翻卷宗,而是取出一枚金穗稻種,置於稻殼製成的微型天平一端,另一端放上一張空白鹽引。
天平微傾。
他不動,隻等。
片刻後,蘇婉娘遣人送來新製鹽引樣本。紙漿厚實,紋理中隱約可見細絲。他以指甲輕刮,絲線泛金,遇水微顯波紋。
“是金穗稻纖維?”他問。
來人點頭:“混入紙漿,遇水顯紋,偽造者難辨。每批鹽引編號亦由算籌生成,不可逆推。”
陳墨將樣本置於天平另一端。這一次,平衡。
他收起稻種,將鹽引放入公文匣首層。
次日清晨,總管府門前聚起人群。技樞院外,幾名學子模樣的青年正收拾行囊,欲離去。有人高喊:“聽說要征技術稅!咱們白日造圖,夜裡還得交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