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至,陳墨指尖劃過密約文書的火漆印,紙麵裂痕在燈下泛著暗黃。他沒說話,隻將文書遞向蘇婉娘。她接過,翻至出資明細那頁,目光停在“金穗稻種子換突厥騎兵三百”一行,低聲念出。
“百姓看不懂這些。”楚紅袖站在竹架旁,左手義肢卡進齒輪槽,試了試轉動阻力,“但看得懂天上的字。”
柳如煙從陶甕中取出一支紅管,硝酸甘油與染料混液在玻璃管內微微晃動。“彩煙彈已備好,三點齊射,煙柱可撐半刻。若風速穩定,幻影能維持十二息。”
陳墨點頭,將文書折成四折,塞入腰牌夾層。窗外夜色濃重,城南高坡上,百架孔明燈正藏於草棚之下,竹骨塗蠟,燈麵繃絹,每架內嵌微型陶甕,連著引線與竹製延時機關。鄭和帶人用鹽包運進城,一盞未損。
“信鴿巡線如何?”他問。
耶律楚楚抬手,一隻灰羽信鴿落在腕上,腳環閃著銅光。“東街巡更已過,西市眼線換崗,空隙兩刻。”她話音未落,完顏玉抬手放鷹,黑影掠空,石子從高空墜下,砸在街角一處瓦簷,碎瓦落地,驚得暗處人影一閃,隨即退走。
“清了。”完顏玉收回鷹哨。
陳墨邁步出門,月白直裰下擺掃過門檻。一行人沿小徑穿林而行,足音被濕土吸儘。城南高坡距廬州主街三裡,地勢抬升,視野無遮。護莊隊已拆去草棚,百燈列陣,如星點鋪地。
楚紅袖蹲下,檢查最後一組齒輪聯動。銅軸與竹齒咬合嚴密,她撥動主杆,三盞燈同時亮起引芯,火苗穩燃。
“風速每息三尺,偏東南。”柳如煙盯著風向儀,“若子時三刻升燈,煙陣可向北推五百步,覆蓋府衙與市集。”
陳墨抬頭,雲層漸薄,星子露了出來。
子時三刻,第一盞燈升空。
火光自燈底燃起,熱氣灌滿絹麵,孔明燈緩緩離地。緊接著第二盞、第三盞,齒輪組逐次釋放,百燈如受召令,依次騰起,沿預設軌跡爬升。燈與燈之間相隔七丈,引線時長精確到息,升速一致。
三百丈高空,火光連成一線。
“三”字成形。
緊接著是“皇”字,兩豎一橫,結構穩固。燈陣微調,熱氣流托著燈體緩緩平移,第三字“子”燃亮時,全城已有半數人家推開窗門。
“快看天上!”
“那是字?誰寫的?”
“三皇子?通敵?”
第四盞燈組點燃,“通”字浮現,筆畫複雜,靠三十六盞燈拚合。楚紅袖左手義肢卡進備用齒輪,手動微調角度,確保右上角不偏移。燈陣穩定,火光如鑄。
第五字“敵”燃起,最後一筆斜劃而下,直指城北王府。
全城寂靜。
就在此時,柳如煙按下機關。
三支彩煙彈自高坡三處發射架騰空而起,破空聲尖銳。彈體在“通”字正上方炸開,硝酸甘油劇烈燃燒,噴出赤紅煙霧。煙柱衝天,迅速擴散。
煙中,幻影浮現。
三皇子立於帳中,對麵突厥可汗披甲佩刀,兩人執杯對飲。影像由透鏡折射而成,煙霧密度控製畫麵明暗,動作雖短,卻清晰可辨。持續九息,煙散影滅。
但百姓已看得分明。
“真是他!”
“拿金穗稻換突厥人?那是咱們的救命糧!”
“前日說陳先生私藏火器,原來賊喊捉賊!”
街頭巷尾,議論炸開。四海商行夥計按計劃出動,沿街高喊:“天現異象,奸臣當誅!鐵證如山,欺民者死!”聲音層層推進,如潮水漫城。
蘇婉娘立於高坡東側,手中握著傳信竹筒。一名信使奔來,跪地遞上:“東城百姓聚府衙前,要討說法。”另一人從西邊來:“南市米鋪被砸,掌櫃說是李家親戚。”第三名細作自北門返:“王府閉門,親兵上牆,弓弩已架。”
她不動聲色,將三紙條卷起,投入火盆。
陳墨仍立原地,手按腰牌,目光未離夜空。燈陣開始緩慢飄移,受風影響,略向北偏,但六字輪廓依舊完整。他估算,還能維持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