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還未散去,陳墨的靴底仍沾著沙礫與焦灰。他剛踏進醫館門檻,一股苦腥氣便撲麵而來,混著藥爐裡煎熬過久的沉味。七名中毒者橫躺在草席上,麵色青紫,呼吸微弱,嘴角滲出的白沫已泛起黑斑。
李青蘿站在最靠近門邊的一人旁,正用銀針挑開其眼皮。她抬眼看向陳墨,聲音不高:“和三年前一樣。”
陳墨走近,蹲下身,手指輕翻患者唇瓣,露出內側發烏的黏膜。“醉仙散?不是早就封存了配方?”
“配方是毀了。”李青蘿將銀針在火上略烤,又探入另一人耳後,“可這配比——曼陀羅堿三成,烏頭汁兩滴,再加半錢西域紅花提效,除了太醫院的老檔,沒人記得住。”
陳墨站起身,掃視一圈。“他們從哪來的?”
“泉州港南市口,一家客棧。”李青蘿指向角落一個未醒的漢子,“他是唯一還有一口氣的送信人,說是護田軍臨時征調他們押運藥材,結果在碼頭等了一夜,天亮就倒下了。”
陳墨眼神一冷。護田軍……又是這個名字。
他轉身往外走,衣袖帶起一陣風,吹動牆上掛著的一張《百草圖》。剛邁出醫館,門外馬蹄聲急促逼近,楚紅袖策馬而來,左臂義肢撞在馬鞍上發出悶響。
“巢湖出事了。”她翻身下馬,臉色鐵青,“投石機試射時炸了,三名工匠重傷。”
陳墨腳步未停:“現在過去。”
兩人並騎疾行,途中楚紅袖簡要說明:新式投石機采用竹製齒輪組傳動,試驗前已通過三次靜態校驗,但昨夜首次點火試射,剛拉到七分力,主軸突然斷裂,引發連鎖崩解。
“不是材料問題?”陳墨問。
“絕不可能。”楚紅袖搖頭,“我親手做的模具,每根竹條都浸過桐油石灰,耐壓測試做了二十回。炸裂點也不對——裂縫從內部開始,像是有東西提前埋在裡麵。”
抵達巢湖工坊時,殘骸還冒著煙。斷裂的支架歪斜插地,石彈砸出的坑洞邊緣濺滿黑灰。陳墨蹲在主軸殘片前,指尖撫過斷口,觸感不似自然撕裂,倒像被某種細小構件撐開後驟然崩裂。
楚紅袖用義肢夾起一塊扭曲金屬碎片遞來。表麵蝕刻著一個圖案:狼首低伏,獠牙外露,頸後一道斜痕,正是突厥完顏部舊徽。
“這不是我們的人能接觸到的東西。”她低聲說,“工坊進出都有登記,外來物料一律查驗。這東西,是有人直接塞進了鑄造模芯。”
陳墨盯著那枚殘片,沉默良久。先是泉州毒案,再是機關暗手,兩件事看似無關,卻都指向同一個方向——內部滲透早已深入骨髓。
他下令封鎖工坊,所有參與鑄造的工匠暫留駐地,不得擅自離崗。隨後策馬返回莊園,直奔書房。
案上已有新物——一張泛黃紙頁,邊角殘缺,紙上山水輪廓依稀可辨,右下角一抹暗紅,像是乾涸的血跡。送信人沒留下姓名,隻說是個蒙麵少年半夜翻牆而入,放下東西便消失不見。
陳墨取出隨身攜帶的硝酸甘油試劑,用棉布蘸取少許,輕輕擦拭紙麵。片刻後,原本空白的左上角浮現出幾道細密符號:一組由點與短橫組成的序列,排列方式極不尋常。
他正凝神查看,門外傳來通報聲:鄭和到了。
年輕人進門時帶著一股海鹽氣息,目光落在桌上的殘頁上,隻一眼,瞳孔微縮。
“這是什麼?”陳墨問。
“倭寇密信裡的接頭標記。”鄭和上前一步,手指虛劃那串符號,“我在馬六甲見過類似的——不是文字,是航線坐標加密法。三點代表緯度,橫線是季風周期,最後那個鉤形符號,意思是‘補給點已清空’。”
陳墨心頭一震。“補給點在哪?”
“東海某處。”鄭和搖頭,“具體要看上下文。但這套編碼結構,隻有前朝水師高層才掌握。若它出現在這張紙上……說明有人把航海機密和這《河圖洛書》扯上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