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麵霧氣尚未散儘,蘆葦叢深處傳來水波輕響。陳墨蹲在親衛身側,指尖觸到那截斷箭的尾羽,紋路細密,是江南織坊特製的三棱箭杆。他不動聲色地將箭頭折下,塞進腰牌夾層。
“完顏玉。”他開口,聲音不高,卻穿透晨風,“鷹群放出去沒有?”
完顏玉已立於塔後坡上,手中鷹笛未收。他點頭:“三隻升空,沿湖向東。”
陳墨站起身,目光掃過湖岸。昨夜激戰留下的焦痕還在,但此刻他更在意那隻消失的小船。親衛臨終前指向的方向,並非通往廬州主道,而是偏南一條支流——那是通往長江水道的隱秘岔口。
半個時辰後,獵鷹帶回消息:小船沉於下遊十裡處淺灘,岸邊遺留一隻油布包裹。陳墨親自趕到現場,從濕透的布囊中取出一枚斷裂銅牌,上麵刻著“江驛遞”三字。這不是軍用信符,而是朝廷密傳係統專用標識,專供六百裡加急文書傳遞。
他指節收緊,銅牌邊緣嵌入掌心。
回程途中,巢湖碼頭傳來急報:胡萬三的商隊在長江截獲一艘可疑貨船,押送至北岸停靠。
陳墨趕到時,胡萬三正站在甲板上,右手指間轉動著翡翠扳指,臉色陰沉。他一見陳墨,立刻迎上前。
“那船裝的是鹽,可吃水太淺。”胡萬三低聲道,“我讓人查艙底,發現暗格。裡麵沒貨,隻有一封金箔裹著的信,火漆封得嚴實,印的是五爪龍紋。”
陳墨踏上跳板,步入船艙。艙內無屍,也無活人,唯有一具被割喉的護衛倒伏在角落,衣襟繡著李氏商號標記。他蹲下查驗屍體手腕,皮膚泛青,指甲發紫——中毒跡象明顯,但死因卻是刀傷。
“他們殺人滅口。”陳墨起身,轉向隨行而來的李青蘿,“你能開這封信嗎?不破封,不留痕。”
李青蘿點頭,從發間取下銀簪。她靠近桌案,將金箔信置於白絹之上,簪尖輕抵火漆邊緣。她動作極穩,微微施力,火漆裂開一道細縫,卻不脫落。接著,她以簪尾挑起一角,緩緩剝離,整張信紙完好取出。
鄭和立刻上前,伸手撫過紙麵。“這是徽州宣紙坊的雲母箋。”他語氣篤定,“三年前李氏買下這家坊子後,就不再對外供貨。這種紙,隻有江南頂級士族和皇室才用得起。”
陳墨展開信紙,古篆字跡浮現:
“秋收前焚其半田,絕其糧源,迫其獻炮技而不得外泄。”
落款無名,唯有一方鈐印——盤龍纏繞,五爪張揚,龍眼以金粉點染,栩栩如生。
書房內燭火跳動,映照牆上懸掛的《坤輿萬國全圖》。陳墨將密信平鋪於案首,四角壓上石鎮。胡萬三坐在側席,扳指轉得更快;鄭和已在地圖上標出宣紙坊位置與長江航線;李青蘿退至門邊,將銀簪重新插回發髻,低聲交代隨從去化驗火漆殘渣。
門被推開。
慕容雪大步走入,鎧甲未卸,肩頭還沾著昨夜戰鬥留下的灰燼。她一眼看到案上密信,腳步一頓,隨即抬手取下背後連弩,輕輕擱在信紙之上。
“這不是恐嚇。”她說,聲音冷得像鐵,“是算計。”
眾人抬頭。
她盯著那枚龍印,一字一句:“毀稻不是為了搶地,也不是為了斷糧。他們是想製造饑荒。隻要境內糧價翻倍,百姓哄搶,我就必須調兵維持秩序。你若強行壓製米價,士族會說你違祖製;你若放開市場,糧商囤積居奇,民心立刻動搖。”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
“然後呢?朝廷‘體恤民情’,派欽差攜賑災糧南下。條件是什麼?交出火炮圖紙,交出蒸汽機核心結構,交出所有新技術——否則不予放糧。”
室內一片寂靜。
胡萬三終於停下扳指的動作,低聲道:“李氏早就在屯糧。上個月我親眼見他們從江西運來三十船糙米,說是代儲,實際入庫後就沒再動過。”
鄭和補充:“長江沿線已有七處碼頭出現異常調度。有船白天卸貨,夜裡又悄悄裝船北運。路線避開關卡,走的是廢棄支渠。”
李青蘿忽然開口:“火漆裡含有微量烏頭堿。接觸者指尖麻木,長時間握持可能引發心悸。寫信的人,不希望送信者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