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女衝入書房時,陳墨正將那枚虎符殘片壓在燈下。銅麵泛著冷光,火漆邊緣裂開一道細紋,像乾涸的河床。
他沒抬頭,隻伸手攔住欲言又止的醫女:“李青蘿現在如何?”
“退了熱,脈象穩了些,但還沒醒。”醫女喘息未定,“她說夢話,一直在喊‘烏頭反半夏’……”
陳墨指尖一頓,隨即鬆開。他取過一方素絹,將殘片裹好,放入袖中。
“讓她睡。”他說,“醒了再報。”
話音落,門外腳步聲已遠。屋內隻剩燭芯輕爆的一聲響。
他轉身走向沙盤,指尖劃過淮南道北境防線,停在鎮北軍大營位置。片刻後,親衛通報慕容雪到。
她進屋未卸甲,肩上塵土未撣,直接走到案前。陳墨遞出殘片,她接過去,翻轉幾次,又湊近燈火細看。
“不是軍造局的手法。”她開口,聲音低而穩,“鎮北軍調兵符用的是青銅混鉛,這枚含錫太高,敲擊聲脆,撐不過三日急行軍。”
陳墨點頭:“火漆呢?”
“封印重熔過。”她用指甲輕刮邊緣,“第一次壓印清晰,第二次補火時手抖,留下疊痕。軍中傳令,沒人敢動火漆二次。”
“所以是仿的。”
“不止是仿。”她抬眼,“是有人拿了舊符做模,重新鑄了新件,再用真印蓋上去——他知道流程,但不懂細節。”
陳墨沉默片刻,召人取來鎮北軍近三年調令存檔。一卷卷展開,比對火漆色澤、印章深淺、銅質氧化程度。足足半個時辰,兩人各執一邊,逐項對照。
最後,慕容雪抽出一份去年秋收時節的邊防巡檢令,指給陳墨看背麵一角。
“你看這裡。”她說,“這是三皇子調閱軍情時用的私印,當時我親自押送文書入庫。印泥是特調的朱砂膠,遇潮會起微粒。而這殘片上的印痕,顆粒分布不對。”
陳墨俯身細察,果然見火漆表麵有細微浮凸,不似自然凝結。
“有人臨摹了印文。”他低聲說,“但沒拿到原印。”
慕容雪收回目光:“若要偽造兵符,必得先接觸真件。誰經手過?”
“三皇子。”陳墨答,“三個月前,他以巡查邊備為由,調閱全套虎符樣本七日。”
“那時你在廬州建醫保,無暇北顧。”她眼神一沉,“時間正好。”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鷹唳。一隻金翅雕自夜空俯衝而下,穩穩落在院中架上。完顏玉的身影緊隨其後,快步進屋。
“追風隼帶回東西。”他攤開掌心,是一塊燒焦的陶土碎片,上麵刻著半個“戊”字。
“李氏祖宅煙囪夾層裡找到的。”他聲音壓得很低,“還有半副模具埋在灶底灰堆下,沒來得及燒儘。那是做虎符的陰模,內槽形狀和殘片完全吻合。”
陳墨接過碎片,指腹撫過刻痕。粗糙,深淺不一,像是倉促間刻成。
“鑰匙也是‘戊’字。”他說。
“他們用你的窖藏係統打掩護。”慕容雪冷笑,“借你之名,行奪兵之實。”
屋外風起,吹得窗紙嘩響。陳墨未動,隻將碎片放在沙盤邊上。
“還不夠。”他說,“假符可查,但動機難斷。除非能證明三皇子知情。”
話剛落,又有腳步聲逼近。鄭和提著六分儀走入,衣角沾露,顯然是從觀測台直奔而來。
“我算過了。”他放下儀器,取出一張星軌圖鋪在案上,“根據銅鏽氧化速率與鑄造冷卻曲線,結合乾元三十七年霜降那天的日影角度,這枚符的成型時間,應在九月十二至十五之間。”
陳墨盯著圖上標注的節點。
“正是三皇子調閱兵符的第四天。”
鄭和點頭:“而且那天夜裡有流星雨,按例全軍閉營守夜,無人調動。可就在那個空檔,有人從軍務司庫房提走一枚備用符——記錄被抹了,但我查了守庫老兵的輪值簿,那天值夜的是他親信。”
屋裡一時靜了下來。
慕容雪走到沙盤前,取三枚小旗,分彆插在三處火山補給點上。那是陳墨早前布下的秘密據點,專供南洋船隊中途休整。
“你說三皇子行營在哪?”她問鄭和。
“密報剛到。”鄭和展開一張海圖,“近衛軍糧草調度路線顯示,他們駐紮在巢湖西岸廢棄漁村,坐標是北緯三十一度四十二分,東經一百一十七度零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