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浮著一層薄霧,蒸汽快艇破開水流,船頭犁出兩道白浪。陳墨站在甲板上,手指搭在腰牌邊緣,指尖微微發緊。傳令兵的話還在耳邊回響——蘇婉娘的商船漂回澛港,人未死,卻儘數失神。
他躍下船,踏板吱呀一響。碼頭守卒已圍住三號船,沒人敢靠近。船身完好,帆布未損,甲板乾乾淨淨,像從未經曆過廝殺。
蘇婉娘從艙口迎出來,臉色發青,手還按在算盤上。她沒說話,隻將一支短鏢遞了過來。烏黑的金屬,狼頭雕飾,眼眶嵌著暗紅石粒。
“我在夾層摸到的。”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押運隊全倒了,醒來說不出半個字。貨艙稻種袋有劃痕,第七袋最深。”
陳墨接過鏢,翻轉兩下。冷鐵無光,紋路工整,是新鑄的。他搖頭:“不是突厥人用的東西。他們慣用彎刀,擲鏢也帶弧槽,這枚太規整,像是官坊精工。”
他掀開艙門,彎腰入內。貨堆整齊,金穗稻種封在麻袋裡,一袋不少。他蹲下身,逐袋檢查。第六袋無異,第七袋底部縫線處有一道細痕,約兩指長,切口齊整如裁。
他抽出腰牌,銅邊輕貼痕跡。一絲微震順著掌心傳來。
“冰刃。”他低聲說,“低溫淬煉的薄鋼,碰上布料瞬間凍結纖維再割開,不留焦痕,也不起毛。”
蘇婉娘跟進來,靠在門框邊:“和趙明遠那把一樣?”
“比那把更薄。”陳墨收起腰牌,“他密室裡的冰刃是實心柄,這枚有中空結構,能藏毒液。”
話音未落,岸上傳來馬蹄急響。柳如煙到了。緋裙卷著風,金步搖晃出一點寒光。她跳下馬,不等通報便登船而入。
“你說結晶?”她問。
陳墨從袖中取出小紙包,倒出幾粒透明碎屑。柳如煙接過去,指尖撚了撚,湊近眼前細看。她沒用燈,也沒嗅,而是拔下發間銀簪,針尖挑起一粒粉末,滴入隨身藥皿。
藥皿底刻著細格,她往裡注入清水,輕輕晃動。水色漸變,由清透轉紫,再泛出幽綠。
她瞳孔一縮。
“霜髓散。”她說,“極北寒潭的冰魄研粉,混了冬眠蛇涎,塗在刃上,觸膚即散。人被劃一下不會流血,但寒氣滲入經絡,神誌會被凍住半個時辰,事後記憶模糊,像做了一場大夢。”
陳墨盯著那抹綠色:“隻有趙明遠有冰魄罐。”
“對。”柳如煙合上藥皿,“但他現在人在江南,被貶為庶民,不可能親自出手。這是他的手法,可執行的人另有其人。”
“影子殺手。”陳墨站起身,“不止一個。”
他走出貨艙,抬頭望天。雲層低垂,風向偏南。若有人趁夜行船,必走東渠支流避巡河司耳目。他正要下令封鎖水道,忽聽頭頂一聲銳鳴。
完顏玉的金翅雕自北而來,雙翼展開足有六尺,爪上纏著皮繩。它落在桅杆高處,抖了抖羽翼,發出短促嘶叫。
完顏玉隨後趕到,翻身下馬,拍了拍鷹背。她沒說話,隻是俯身從鷹爪解下皮繩,抽出裡麵細管。展開一看,是張小幅水文圖,標注了幾處淺灘與暗流。
“它剛才飛過東渠下遊岔口,”完顏玉指著圖紙一角,“在蘆葦叢上方盤旋時突然轉向,不肯再近。我讓它重複三次,每次都避開同一片水域。”
陳墨接過圖,目光落在那個標記點上。那裡水道狹窄,兩岸密布枯葦,船行其中幾乎無聲。若是夜間放舟,外人根本無法察覺。
“他們用冰刃劃開麻袋,取走少量稻種。”他說,“不是為了劫糧,是為了確認運輸路線是否真實。我們放出的假賬,已經有人信了。”
柳如煙點頭:“所以派殺手來試。若真有疫糧轉運,必會走隱蔽水道。他們割開袋子取樣,順便留下狼頭鏢,想讓我們以為是突厥所為。”
“可惜忘了,真正的草原人不會用這種規整的鏢。”陳墨將圖紙折好塞入袖中,“現在我們知道三件事:第一,幕後之人知道假賬存在;第二,他們掌握冰刃技術,且能調配霜髓散;第三,他們的行動節點就在東渠下遊。”
他轉身走向船尾,對隨行衛隊下令:“調兩艘改裝巡車,沿東渠兩岸潛伏。白天不動,夜裡記錄所有靠岸船隻。不準攔截,不準現身,隻許記下編號、載重、停靠時間。”
一名校尉上前:“若發現可疑船隻,是否跟蹤?”
“不。”陳墨搖頭,“讓他們走。我們要看的是終點,不是中途。誰接貨,誰卸貨,誰在背後調度——這些人一個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