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的風裹著焦木味撲進衣領,陳墨站在高台邊緣,指尖還殘留著銀簪的涼意。他沒有回頭,隻是將腰牌合攏,卡進暗格。副將低聲稟報火船殘骸打撈進展,他隻點頭,未語。
片刻後,他轉身步入莊園主院。門扉閉合的聲響壓住了外頭傳來的腳步雜音。蘇婉娘已在地下密室入口等候,手中煙雨綾半濕,袖口沾著藥漬。
“賬冊找到了。”她聲音很輕,卻穩,“在東廂夾牆裡,柳姑娘留了記號。”
陳墨頷首,隨她下行。石階儘頭是一間無窗密室,四壁嵌著鐵櫃,中央長案上攤著幾卷焦邊竹簡。一盞油燈懸於頭頂,火苗筆直,不見晃動。
蘇婉娘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包,層層揭開,露出一本深紅色冊子。封麵無字,但邊緣泛黑,像是被水浸過又烘乾。她將其平放案上,手指撫過封皮:“這不是墨跡,是血寫的字,乾了二十年。”
陳墨伸手翻開第一頁。紙頁脆硬,隱約可見細密數字以不同顏色交替排列,有些用朱砂勾連,有些則用極細的針孔穿刺成行。他認出其中幾組符號——與突厥商隊往來的暗碼,曾在北境關稅簿上見過。
“三十七處隱寫已破譯。”蘇婉娘抽出一支玉筆,在旁側白絹上寫下一行數字,“標記時間跨度自乾元十三年至今日,每年冬月十七均有‘子時劫’三字浮現。”
陳墨目光一頓。這個日期他曾查過三次——那是新皇登基大典前夜,也是當年廬州糧倉失火之日。
他從袖中取出一根金穗稻杆,擱在賬冊旁。稻穗飽滿,莖稈挺直,是他今晨從試驗田帶回的樣本。他將稻杆橫放,對應賬冊中標注異常收支的年份,一根根排開。
“鹽稅多繳三成,發生在乾元十五年。”他指著其中一根,“可那年江淮並無大旱,反是豐年。”
蘇婉娘抽出另一本夾層賬冊,翻至某頁:“這一筆,名義為‘賑災糧輸出’,經李氏商行轉運至塞外,數量足供十萬人口半年口糧。可查閱戶部檔案,並無此支出記錄。”
陳墨盯著那行數字,忽然抬手,將稻杆移至乾元十七年位置。他沉默片刻,又取出第二根稻杆,稍短一分,代表次年收成。
“他們不是臨時起意。”他說,“是從那時就開始鋪路了。”
話音未落,窗外一聲鷹鳴劃破寂靜。完顏玉推門而入,披風帶進一陣寒氣。他手中抱著追風隼,鳥羽淩亂,右翅有擦傷,爪扣上掛著半塊織金布片。
“它飛了三天兩夜。”完顏玉將布片放在案上,“陰山南麓一處廢棄祭壇,掛在狼骨堆上。我認得這紋樣——先帝賜予三皇子的封爵繡章。”
陳墨俯身細看。布片一角繡著蟠龍銜劍圖,下方有一道暗紅印記,似火烙而成。他伸手觸去,指腹掠過織物內裡,察覺一絲異樣。
“這裡有東西。”他低聲道。
蘇婉娘取來磷粉水,以煙雨綾蘸取,輕輕刷過布麵背麵。片刻後,一行小字緩緩浮現:“歲祭獻嬰於狼神祠,以代真龍承祚”。
室內一時無聲。
陳墨緩緩閉眼,再睜時已無波動。他從耳後摸出一枚微型指南針,貼近龍袍碎片。指針瞬間偏轉,顫動不止。
“和冰刃一樣。”他聲音沉靜,“隕鐵絲線織進了經緯。”
蘇婉娘將血冊逐頁攤開,對照金穗稻杆排列的時間軸,逐一標注資金流向。她在乾元十九年那一欄停住:“這一年,趙明遠首次升任漕運總督,同時,三筆巨額白銀流入草原,名義為‘軍械采買’。”
“沒人查過。”陳墨接道,“因為賬目做在兵部名下,蓋的是兵符印。”
完顏玉站在案邊,盯著那本血冊:“真正的三皇子,死於宮變那夜。可屍體從未公開驗視。若他們用突厥嬰兒替換……”
“那就不是篡位。”陳墨打斷,“是從二十年前,就開始換掉整個王朝的血脈根基。”
蘇婉娘忽然抬頭:“還有一筆賬對不上。每年冬月十七,都有十萬兩白銀從江南士族聯號彙出,收款方寫著‘天機坊’。但這名字,從未出現在任何商籍之中。”
陳墨眼神微動。他想起柳如煙臨終擲出的銀簪,想起她發間的金步搖殘片。千機閣前身,正是古籍所載的“天機遺脈”。
“這不是錢。”他說,“是供奉。”
三人默然。
油燈忽閃了一下,光影在牆上跳動。完顏玉將追風隼安置在橫梁木架上,鳥兒縮頸閉目,顯然耗力過甚。
“北境八座哨站,昨夜斷了七處聯絡。”他低聲說,“隻有最西邊的鷹嘴崖還在傳訊,但也隻說了四個字——‘地脈震動’。”
陳墨走到牆邊,掀開一幅掛毯,露出其後的《坤輿萬國全圖》。他將血冊鎖進青銅匣,置於地圖下方,再壓上一塊鎮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