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將賬本合上,指尖在封皮上停留片刻。實驗室帳篷裡那根銅管殘片還擺在顯微鏡旁,黑粉未清,但此刻已不是追查信號源的時候。
蘇婉娘的傳訊來得急,隻說了一句:“錢鋪出事了,請速來。”
他起身時,袖口擦過桌沿,青銅腰牌輕響一聲。門外風勢未歇,可這回吹來的不是戰場硝煙,而是另一種看不見的戰線氣息。
貿易城錢鋪內燈火通明,幾支商隊掌櫃圍在櫃台前爭執不下。一枚草原幣被反複稱重,秤杆始終不平。
蘇婉娘站在櫃後,手中托著兩枚銅錢,一枚色澤沉穩,一枚泛著青白。她抬眼望向門口,見陳墨進來,輕輕點頭。
“你來看。”她將兩枚幣同時拋起,落於掌心,隨即用翡翠算盤珠尖分彆輕敲邊緣。
清脆與悶響,截然不同。
“真幣含錫三成,質地密實;假幣錫不足一成,銅質疏鬆。”她將兩枚幣並排放在紙上,“我已經測過三十批流入市麵的貨幣,誤差超過五分之一的占六成以上。這不是民間私鑄,是係統性替換。”
陳墨接過真幣,指腹摩挲邊緣刻紋。細看之下,假幣的狼頭圖騰線條僵硬,月牙弧度偏差半厘,若非長期接觸原模,極難察覺。
“什麼時候開始的?”
“上個月初。”蘇婉娘翻開賬冊,“起初隻是零星混入,近十日卻成批出現。更奇怪的是,我們自己的鑄幣廠記錄顯示原料消耗正常,可市麵上流通量遠超產出。”
陳墨目光一凝。
“有人在偷料鑄假。”
他轉身走向後堂庫房,蘇婉娘緊隨其後。賬簿堆滿長案,三個月進出明細儘數攤開。他提筆蘸墨,在紙上列出行程表、原料單、成品數三欄,逐一比對。
每日報損銅料十二斤,不多不少。
“精準得很。”他低聲說,“既不引人注目,又足夠累積成量。三個月下來,少報銅料一千四百餘斤——足夠鑄出兩萬枚以上假幣。”
蘇婉娘撥動算盤,珠聲如雨點落地。“這些假幣若全流入我方市場,足以動搖商旅信用。但他們沒這麼做。”
“他們往北送。”完顏玉掀簾而入,肩披輕甲,靴底帶塵,“剛從邊境回來。突厥市集上,這種劣幣正在大量收購糧草和生鐵。價格壓得極低,商戶貪利,照收不誤。”
陳墨眼神漸冷。
“不是為了擾亂我們,是為了充實他們。”
“目的變了。”蘇婉娘輕聲道,“他們不要短期混亂,要長期滲透。等我們發現時,整個貿易體係已被劣幣填滿。”
陳墨站起身,走到牆邊懸掛的地圖前。手指順著商路北移,最終停在鑄幣廠位置。
“查人事。”
當晚,軍營密檔與匠籍名錄並列於案。完顏玉調來草原商人供詞,指認有官匠身份者私下收購廢銅;陳墨則逐行核對監工輪值表,結合蘇婉娘提供的金屬比例反推工藝特征。
“王五。”他停筆,“鑄幣廠東爐主管,負責每日銅料配比登記。過去三個月,所有異常批次都經他手。”
蘇婉娘翻動一份族譜抄本,眉梢微動。“李玄策母係旁支,三代外戚。雖無實權,但憑關係進廠已有八年。”
“夠了。”陳墨收筆入匣。
子時三刻,慕容雪率十名連弩手悄然逼近鑄幣廠。爐火早已熄滅,可地底仍有餘溫。她下令撬開主熔爐基座,石板下露出一道暗格。
銅模整齊排列,共七組,皆為草原幣正反麵印模。其中一組邊緣刻痕清晰——狼頭銜月,三皇子私印。
她取出一枚拓紙覆於其上,輕拍墨粉。圖案顯現刹那,嘴角微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