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鍬敲進沙地的聲音還在回蕩,三百工匠圍成半圓,手中的工具齊刷刷指向海麵。陳墨站在高處,看著他們用鐵鍬尖在沙灘上劃出最後一筆。那個巨大的“醫”字完成了,每一劃都深半尺,寬如馬步。
風從海上吹來,帶著鹹腥和濕氣。第一艘商船停在淺水區,船底剛被潮水托起。鄭和站在甲板上,手扶舵輪,目光掃過岸邊眾人。他沒說話,隻是抬起右臂,掌心向外一推——這是出發的信號。
蘇婉娘從銅匣中取出最後一塊青銅板,雙手捧著走到船邊。這塊板比前幾塊小些,邊緣刻著柳如煙留下的密碼符號。她低頭看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放進木箱底層,蓋上油布,再扣緊銅扣。
“劑量核對三遍了。”李青蘿站在旁邊,聲音有些啞,“藥材比例按楚紅袖最後的手稿調整過,加了曼陀羅根粉,能緩毒性反應。”
蘇婉娘點頭。“海上顛簸,藥丸得壓緊實。每箱放五瓶,瓶口用蜂蠟封死。”
陳墨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個小瓷瓶。裡麵是綠色液體,混著一點沉澱物。他蹲下身,把瓶子放進箱子夾層。“這是最後一個樣本。要是路上壞了,就用這個重新配。”
蘇婉娘看著他合上箱蓋。“你信得過這些人?”
“信不過也得走這一步。”陳墨站起身,“我們打下了草原,可瘟疫不會認旗號。它還會去彆的地方,燒彆的城。”
話音落下時,船繩鬆開了。兩名水手跳進海水裡,肩頂船舷,用力往前推。船身晃了一下,慢慢滑向深水。帆升起來了,布麵鼓脹,發出啪的一聲響。
岸上的人開始敲鐵鍬。不是亂敲,是有節奏的,一下接一下,像是某種號子。聲音傳到海上,船上的人也跟著拍打船板應和。那節奏越來越快,像心跳。
完顏玉忽然抬頭。天空中一道黑影掠過,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接著第二隻、第三隻,全是鷹。它們繞著商船飛了三圈,然後調頭往北。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條,是追風隼爪上取下來的。上麵寫著:“西北荒原,煙塵起,人數不明,行向東南。”
他把紙條遞給陳墨。
陳墨看完,折好塞進腰牌夾層。“通知所有港口,今夜起禁漁令生效。進出船隻必須報備貨物清單。”
慕容雪已經不在原地。她帶著連弩隊上了碼頭石台,六名射手分布在製高點。每人身邊都放著一個竹筒,筒口朝天。那是柳如煙設計的磷粉信號管,白天冒白煙,夜裡發藍光。
胡萬三蹲在蒸汽機旁,手摸著閥門外殼。機器還沒啟動,但他已經在檢查每個接口。他右手轉了轉扳指,左手拉開一塊鐵皮蓋,往裡撒了一把黑色顆粒。
“這是什麼?”一名工匠問。
“桐油炭塊。”胡萬三說,“比煤輕,燒得久。蘇姑娘讓備的。”
蘇婉娘這時正站在一塊礁石上,望著遠去的船影。她的翡翠算盤掛在腕上,珠子輕輕晃動。她忽然伸手撥了一下,中間一串珠子滑到底,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陳墨走到她身邊。“你在算什麼?”
“航線。”她說,“從泉州到占城要十二天,再到真臘十五天。如果順風,三個月能到波斯灣。每一站都要留藥、留人、留記錄。”
“你覺得他們會收嗎?那些番邦?”
“一開始不會。”她看著海麵,“但他們會有病人。隻要有人病倒,就會有人來找藥。等他們發現這藥不收金銀,隻換地圖、換作物、換文字,他們就會主動送來東西。”
陳墨沒再說話。他知道她在下一盤大棋。不是打仗,不是搶地盤,而是把一種規則送出去——治病不要錢,但你要告訴我你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李青蘿被人扶著走向醫棚。她太累了,連續三天沒睡。最後一批藥丸是在火堆邊壓製成型的,她守了一整夜。現在她的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一名侍女掀開簾子,讓她躺下。床是臨時搭的,木板上有稻草。她閉上眼,嘴裡還念著:“黃芩三錢,甘草二分……”
外麵,鐵鍬聲停了。工匠們開始填平那個“醫”字。不是毀掉,是要讓它留在沙裡,等著被海水衝走。這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宣告。
陳墨拿出硝酸甘油瓶,打開蓋子,把裡麵的棉球取出來。他記得剛才在廢墟裡看到的那個孩子,嘴裡吐的是綠沫。他把棉球浸進去一點,重新封好。
“這毒還在變。”他對蘇婉娘說,“解藥得隨時更新。不能隻靠一塊青銅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