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剛過,河穀裡的霧還沒散。
楚紅袖蹲在主軸旁,左手扶著齒輪箱,右臂的義肢探進縫隙。她能感覺到金屬之間的摩擦點不對,轉起來卡頓,聲音發澀。蒸汽管已經預熱了兩個時辰,壓力表指針停在三分之二處,再不解決,整個陣法會慢半拍。
她從腰間取下油壺,倒出一點深褐色的液體。這是胡萬三船隊帶回來的鯨油,比尋常獸油稠,但低溫下不會凝固。她用指尖蘸了,一點點抹進齒縫。
“第三級鍋爐,點火。”
身後傳來工匠應聲,接著是火石敲擊的脆響。火焰順著導管竄入爐膛,轟的一聲悶響,蒸汽壓開始上升。壓力表指針緩緩移動,越過紅線。
十二座水車同時轉動,鐵鏈繃緊,發出吱呀聲。埋在河床下的千斤鐵球被緩緩提起,懸在軌道儘頭。隻要機關啟動,它們就會沿著傾斜的滑道衝出,砸向河穀中央的必經之路。
鄭和站在高坡上,手裡拿著六分儀。他抬頭看天,北鬥七星偏移了一寸,北風突然轉急,吹得衣袍獵獵作響。
“風變了。”他說,“敵軍路線會往東偏,至少兩裡。”
楚紅袖站起身,抹掉手上的油汙:“他們要是走東側山脊,就進不了落石區。”
“不會。”鄭和低頭翻開記錄本,“我算了七天星位,他們的馬群怕陡坡,寧可多走平地。現在風向雖變,但地麵濕滑,他們隻會貼著河岸走。”
楚紅袖盯著遠處黑沉沉的穀口:“那就等。”
完顏玉站在鷹崖邊上,寒風吹得她發絲亂飛。她手裡握著一隻追風隼,鷹爪上套著銅環,環內嵌著一塊磁石。這是新改的信號裝置,隻要鷹爪碰到機關台上的青銅鈴,就能觸發總閘。
隼的翅膀微微抖動,體溫比平時低。高空太冷,它飛不動了。
她咬破手指,把血塗在銅環上。這是契丹老馴鷹人傳下來的辦法,血腥味能讓鷹更專注,對金屬的感應也更強。
“去吧。”
她鬆開手,隼撲棱著翅膀飛出去,在空中盤旋一圈,沒往下落。
“再來。”
她又召來第二隻,同樣放飛。這次它飛到了機關台上空,但沒降落,隻是繞了幾圈又飛回來。
時間不多了。
她深吸一口氣,舉起鷹笛。這不是普通的哨子,是按特定頻率打磨過的竹管,吹出來的音波能和機關台產生共鳴。
她吹了一聲長調,接著兩短一長。
遠處的隼突然振翅,俯衝而下。
爪子撞上青銅鈴的瞬間,一聲清脆的響動傳遍河穀。
子時三刻,機關陣全麵激活。
楚紅袖站在控製台前,雙手握住主控杆。她用力一拉,齒輪組加速咬合,水車轉速驟增。鐵球脫離固定架,沿著軌道滑行,速度越來越快。
第一顆砸進穀底時,地麵猛地一震。
緊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十二顆千斤鐵球接連傾瀉而下,像一場黑色暴雨。突厥騎兵正列隊前行,突然頭頂風聲大作,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砸成肉泥。
戰馬嘶鳴,人群四散,有人想調頭逃跑。
可地麵已經開始翻動。
預先埋好的翻板機關啟動,一塊塊石板掀起,露出下麵深坑。馬蹄踩空,連人帶馬摔進去,尖樁刺穿軀體。後麵的騎兵來不及停,接連跌落。
滾木從兩側山坡滾下,帶著火把,砸進人群。火勢迅速蔓延,濃煙升起。
鄭和站在高處,看著星象變化。他低頭記下時間:三更二分,鐵球齊發,誤差不到十息。
“他們進來了。”
楚紅袖沒說話,眼睛盯著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