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汴渠驚濤
盛夏暴雨如注,汴渠新築的堤岸在洶湧濁浪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趙五赤足立於泥濘的堤壩上,指揮民夫搶運沙袋,忽見上遊一道混濁的巨浪如牆般壓來——
柳蓁蓁攥緊手中剛收到的邸報,那上麵關於“洛口倉案”結陳的含糊其辭,讓她心中寒意陡生。
盛夏的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砸在汴渠新築的堤岸上,濺起渾濁的水花。連日來的晴好天氣讓工程進展順利,老龍口險段的“人字形”木樁陣已初具規模,新開挖的導流渠也初見成效。趙五正與老河工石堅查驗一段剛夯實的堤基,豆大的雨點便已劈頭蓋臉砸下,瞬間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不好!”石堅仰頭望天,溝壑縱橫的臉上瞬間凝重,“這雨勢太急,上遊山洪恐頃刻即至!新堤未固,危矣!”
趙五心頭一緊,不及多想,立刻敲響了工棚旁懸掛的警鑼!尖銳的鑼聲穿透雨幕,所有民夫和兵丁聞聲而動,按照平日演練的預案,迅速集結。
“所有人聽令!”趙五躍上一處高台,雨水瞬間澆透了他的官袍,聲音卻沉穩有力,“石老帶一隊人,速將下遊器械、糧秣轉移至高處!其餘人等,隨我搬運沙袋,加固新堤最薄弱的迎水麵!動作要快!”
古代水利工程抗洪搶險缺乏現代機械,主要依賴人力協作和經驗判斷,組織調度至關重要。)
命令下達,整個工地瞬間高效運轉起來。沒有人驚慌失措,數月來趙五推行的明確分工、責任到人的製度,以及他始終與工役同甘共苦的作風,在此刻發揮了關鍵作用。沙袋、石塊、木樁被迅速運至堤岸險要處。趙五更是身先士卒,跳入齊膝深的泥水中,與民夫一同傳遞沙袋。柳蓁蓁也顧不得雨大,組織婦孺將乾爽的麻布、熱薑湯送至一線。
然而,雨越下越猛,上遊傳來的轟隆水聲越來越近,河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暴漲,渾濁的浪頭不斷衝擊著新堤。最令人擔憂的情況發生了:一段長約十丈的新築堤基,在洪水持續衝刷下,開始出現鬆動和裂縫!
“監丞!那段怕是要撐不住了!”一名渾身濕透的工頭嘶啞著喊道。
趙五抹去臉上的雨水,目光銳利地掃過洶湧的河麵,又看向那段搖搖欲墜的堤壩。硬堵顯然已來不及,且風險極大。他腦中飛速運轉,想起前世所知的分洪減災原理,以及石堅曾提及本地一種古老的“泄水墩”法。
“改變策略!”趙五當機立斷,聲音斬釘截鐵,“放棄死守那段險堤!所有人,立刻在險堤上遊三十步處,用沙袋和巨石搶築一道向內彎曲的半月形導流壩!將主流逼向河心,為險堤分擔壓力!同時,在險堤背後開挖一條淺溝,萬一潰決,可引水緩入下遊灘地,避免直衝民田!”
這是一個大膽而冒險的決定,近乎於“以攻為守”。石堅聞言,先是愕然,隨即眼中爆出精光:“妙啊!順勢而為,不與水爭強!趙監丞此法,老朽佩服!”他立刻指揮經驗豐富的河工,開始測算水流角度,確定導流壩的最佳位置和弧度。
民夫們雖不解其深意,但對趙五和石堅的信賴讓他們毫不猶豫地執行。很快,一道弧形的沙石壩體開始在水中顯現雛形。就在導流壩即將合龍的緊要關頭,上遊一道裹挾著斷木雜草的巨浪轟然而至!
“轟!”一聲悶響,巨浪大部分被導流壩成功引向河心,隻有部分餘波撞向險堤。險堤劇烈搖晃,裂縫擴大,但終究沒有立刻垮塌。導流壩起到了關鍵作用!
“快!加固導流壩!險堤後泄水溝加寬加深!”趙五嘶啞著下令,喉嚨因嗆入雨水而火辣辣地疼。眾人拚死奮戰,與洪水搶時間。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衝破雨幕,直奔工地而來。信使滾鞍下馬,將一份密封的邸報遞給趙五:“監丞!京城急遞!”
趙五心中一凜,此時來的京城消息,絕非尋常。他迅速拆開火漆,借著柳蓁蓁撐起的油傘微光,快速瀏覽。邸報一角,一則關於“洛口倉案審定”的簡短消息,讓他瞳孔驟然收縮。文中稱“案結,主犯鄭魁伏法,餘者論罪有差,漕務弊革已清”,語焉不詳,竟將鄭家更大罪責及漕運深層積弊輕輕帶過,儼然一副息事寧人的姿態。
“豈有此理!”趙五心中怒火翻騰,幾乎要將那紙邸報攥碎。鄭家根基之深,竟能影響到朝廷最終定論!這無疑是對他和其他追查此案之人的一記悶棍,也更預示著,他在汴渠的改革,未來將麵臨更強大的阻力。
“趙郎?”柳蓁蓁擔憂地望向他,遞上一碗熱薑湯。
趙五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將邸報塞入懷中,目光重新投向洶湧的河水和奮戰的人群。此刻,守護眼前這道堤壩,保住這方百姓和來之不易的工程成果,才是對那朝堂不公最有力的回擊。
“無事。”他對柳蓁蓁寬慰地一笑,轉身再次投入搶險中。他的身影在暴雨洪流中,顯得異常堅定。
經過一整夜的冒死奮戰,拂曉時分,雨勢漸小,洪水開始緩慢消退。汴渠新堤,雖有損傷,但主體安然無恙!導流壩成功偏轉洪峰,泄水溝也有效疏導了漫溢的河水。沿岸民田村莊,得以保全。
當第一縷曙光穿透雲層,灑在滿是泥濘卻洋溢著劫後餘生喜悅的人群臉上時,趙五站在傷痕累累卻屹立不倒的堤岸上,心中百感交集。他回望西方長安方向,目光深邃。
朝堂之上的暗流,或許比這汴渠的洪水更加洶湧莫測。但他深知,自己腳下的路,已然更加堅實。
第二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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