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欽差臨潼關
三日後的清晨，潼關城內的氣氛驟然繃緊到了極致。寒風似乎都凝滯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無形的肅殺。一隊盔明甲亮、打著禦史台旗號的緹緹騎騎兵，簇擁著一輛青呢官車，在一陣沉悶的號角聲中，緩緩駛入潼關南門。
欽差大臣，禦史中丞崔器，到了。
帥府正堂，香案早已設好，王思禮率領潼關一眾將佐僚屬，依品級肅立等候。人人麵色凝重，空氣中落針可聞。趙五趙安）穿著一身元載命人送來的低級書吏的青布袍，垂手立在僚屬隊伍的最末尾，低眉順目，如同背景。
但他的感官卻提升到了極致，捕捉著堂內每一絲細微的變化。他能感覺到王思禮身上那股壓抑的怒火與戒備，能聽到身旁幾個文吏因緊張而加重的呼吸聲，更能感受到來自堂上主位一側，元載那看似平靜，實則銳利如鷹隼隼的目光。
蹄聲嘚嘚，由遠及近。片刻後，腳步聲響起，一行人踏入正堂。
為首者，年約四旬，麵容瘦削，顴骨高聳，一雙三角眼銳利冰冷，仿佛毒蛇的信子，掃過之處，人人皆感寒意刺骨。他身著紫色官袍，腰係金帶，正是欽差禦史中丞崔器。其身後跟著數名麵無表情的禦史台官員和按刀而立的緹緹騎校尉，煞氣騰騰。
“聖旨到——”一名禦史朗聲高喝。
堂內眾人齊刷刷跪倒在地。
崔器並未立刻宣讀聖旨，而是先用那雙冰冷的三角眼緩緩掃視全場，目光在王思禮和元載身上刻意多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然後他才從身旁侍禦史手中接過黃綾聖旨，展開，用一種平板而毫無感情的聲調宣讀起來。
聖旨內容冗長，辭藻華麗，但核心意思明確：嚴斥漕運積弊，痛心軍資貪墨，申飭邊將失察，特命禦史中丞崔器為欽差，全權徹查永豐倉案及相關事宜，潼關文武一應配合，如有阻撓，以同罪論處。
字字句句，如同冰錐，刺入眾人耳中。
“臣等遵旨！萬歲，萬歲，萬萬歲！”王思禮率先叩首，聲音洪亮，卻難掩其中的沉悶。
眾人起身。崔器將聖旨交給侍禦史，目光再次落在王思禮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道：“王帥，潼關乃國之咽喉，竟出此等蠹蠹蟲，險些毀我長城，實在令人痛心啊。”
王思禮麵色鐵青，拱手道：“本帥禦下不嚴，確有失察之罪，已上表自劾。然軍中糧秣短缺，確是實情，還望欽差明察，速撥軍資，以穩軍心！”
崔器嗬嗬一笑，笑聲乾澀冰冷：“軍資自然要撥，但蛀蟲更要揪出來，一查到底，以正國法！否則，撥再多的糧餉，也不過是填了無底洞！”他話鋒一轉，目光掃向元載，“元郎中。”
元載上前一步，躬身行禮：“下官在。”
“聽聞永豐倉賬目，是由你麾下一書吏率先查出破綻？”崔器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問意味。
元載神態恭謹：“回中丞，確有此事。下官奉命核查漕務，見永豐倉賬目混亂，便命書吏趙安仔細核校，不想竟牽出如此巨案。此乃臣份內之責，不敢居功。”他巧妙地將“發現”說成“核校出破綻”，淡化了趙五的作用，突出了自己的領導有方。
“哦？書吏趙安？”崔器的三角眼立刻轉向僚屬末尾，精準地鎖定了低著頭的趙五，“何在？”
趙五心中凜然，知道關鍵時刻到來。他深吸一口氣，上前幾步，跪倒在地：“小人趙安，叩見欽差大人。”
崔器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仿佛要將他剝皮拆骨：“抬起頭來。”
趙五緩緩抬頭，目光低垂，不敢與崔器對視，姿態放得極低。
“是你查的賬？”
“回大人，是小人在元大人指導下，初步核校賬目。”
“發現了哪些問題？”崔器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帶著壓力。
趙五早已打好腹稿，將之前對元載彙報過的那些“表麵”問題，清晰、扼要地重複了一遍，語氣謙卑，條理分明，絕口不提任何更深層的疑點和那些隱藏的標記。
崔器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撚動著腕上的一串沉香木念珠。待趙五說完，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你祖上何處？何時入的永豐倉？之前任何職？”
這些問題極其刁鑽，直指身份來曆。若趙五真是普通苦力，必然露餡。
趙五心頭狂跳，但麵上依舊鎮定，依著早已準備好的說辭答道：“小人祖籍同州馮翊，家道中落，流落至此。月前永豐倉裁撤漕工，小人因略識文字，被元大人看中，留在身邊做些抄寫核對之役。”他將一切推給“家道中落”和元載的“看中”，合情合理。
崔器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一聲：“略識文字？便能看出如此複雜的賬目勾稽？本官看，你非池中之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