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苦寒梅自香
偏廳內,死寂重新籠罩下來。趙五背靠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粗重地喘息著,冷汗浸透的內衫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寒意。方才正堂之上,與崔器那毒蛇般的目光對視,與元載進行那驚心動魄的無聲交鋒,幾乎耗儘了他所有的心力。
賭贏了,暫時活了下來。但代價是什麼?他將那詭異的三瓣梅花標記拋了出來,將元載也拖入了這渾水,這無異於與虎謀皮。元載最後那句“梅花三弄,香自苦寒”的謎語,更是讓他心頭沉甸甸的。
“香自苦寒”…這“香”指的是什麼?是蘇琬琬那清冷的“雪中春信”?是暗示他需要經曆磨難才能獲得生機?還是另有所指?
他疲憊地閉上眼,腦中飛速回放著今日發生的一切:崔器的咄咄逼人,杜禦史的精細盤查,元載的深不可測,還有…蘇琬琬那兩次短暫的香氣和屏風後傳遞的絕望信息。
“父危…速離…李…”
蘇瞻危矣!李輔國要動手了!蘇琬琬讓自己速離潼關!可她為何會出現在崔器的行轅?是被迫作為人質?還是…蘇瞻已暗中投靠了李輔國一黨,她前來通風報信?
無數的疑問和猜測在腦中交織,卻理不出一個清晰的頭緒。他隻知道,自己此刻已深陷泥潭,四周皆是豺狼虎豹,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不知過了多久,偏廳的門再次被推開。這次進來的不是緹騎,而是元載身邊那個沉默的小廝阿吉。
阿吉手裡提著一個食盒,麵無表情地放在案幾上:“老爺讓你吃飯。”他的聲音平板無波,眼神卻飛快地掃了趙五一眼,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情緒。
趙五掙紮著站起身,低聲道:“謝過小哥。”
阿吉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看似隨意地走到窗邊,假意整理窗簾,背對著門口的方向,用極低的聲音快速說了一句:“孩子沒事,在廂房睡著。”說完,便若無其事地轉身離去。
門再次合上。
趙五站在原地,心中波瀾再起。阿吉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是元載的授意?還是他自作主張?是在安撫他?還是在用趙江月再次提醒他,他的命脈始終被攥在彆人手中?
他走到案幾前,打開食盒。裡麵是比昨日精細不少的飯菜,甚至還有一小碗肉羹。但他毫無食欲。
強迫自己吃了幾口,味同嚼蠟。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賬冊上,尤其是那本帶有三瓣梅花標記的。
元載讓他“仔細琢磨”,崔器也對此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興趣。這標記,必定是關鍵中的關鍵。
他重新坐回案前,深吸一口氣,摒棄所有雜念,將全部心神沉浸到那繁複的賬目數字和詭異的標記之中。他不再僅僅核對勾稽關係,而是開始嘗試解讀這標記出現的規律。
時間、地點、物資種類、經手人…他將所有出現標記的記錄單獨列出,進行交叉比對。
窗外天色徹底黑透,寒風呼嘯。行轅內巡邏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聲規律地響起,更襯得室內寂靜可怕。
油燈的光芒跳躍不定,映照著趙五蒼白而專注的麵容。
突然,他的手指在一處記錄上停住了。這是一筆關於“特調精炭”的出庫記錄,數量不大,接收方是一個極其陌生的番號——“龍武軍械司甲字庫”,時間是在高力士死前一個月。而在這條記錄的角落,正有一個淡淡的三瓣梅花標記!
龍武軍械司?他從未聽說過這個部門!而且,精炭…並非軍械,為何要調入軍械司?更蹊蹺的是,這筆記錄之後的下一頁,恰好有一筆同樣帶有梅花標記的、從同一個“龍武軍械司”出庫的“廢棄鐵料”記錄,接收方是…長安西市的某家民用鐵匠鋪!
廢棄鐵料?需要動用軍械司的特殊渠道?還是精炭煉化後的殘渣?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荒謬的猜想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
高力士…精炭…軍械司…廢棄鐵料…民間鐵匠鋪…
難道…高力士在暗中利用軍械司的設備和渠道,秘密煉製某種特殊的金屬物品?而煉化後的殘渣,則通過民間渠道處理掉?這三瓣梅花標記,就是這批特殊物資的流轉暗號?!
這就能解釋為何這標記出現的記錄,物資種類、流向都看似雜亂無章,卻總與一些特殊部門或模糊的渠道相關!它們根本不是在走正常的後勤流程,而是在進行一項極其隱秘的“私活”!
高力士一個宦官,偷偷煉製特殊金屬做什麼?打造兵器?私藏甲胄?還是…鑄造某種信物或印章?
趙五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滯了。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那高力士其誌非小!而這批秘密物資的下落,以及他所煉之物的用途,必將成為朝堂之上各方勢力爭奪的焦點!崔器如此關注,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清算餘黨,更是想找到這批東西,作為政治籌碼!元載點明此標記,是想借他之手找到線索?還是想試探他是否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