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月照凝翠閣
凝翠閣幽靜的小樓內,熏香嫋嫋,月光透過窗欞,灑在相對而立的兩人身上。趙五如同被釘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又猛地沸騰起來,衝擊著他搖搖欲墜的神智。
蘇琬琬的姐姐?!
眼前這女子,眉宇間與蘇琬琬確有七分神似,卻更多了幾分曆經世事的沉靜與一種深藏於柔美之下的銳利。她站在那裡,仿佛一株浸透月色的寒梅,清冷孤傲,卻又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
“你…你…”趙五嘴唇哆嗦,千言萬語堵在喉間,竟不知從何問起。蘇琬琬從未提及她有一位身在平康坊的姐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女子——薛濤,目光平靜地打量著他,從他破爛汙穢的衣衫,到他布滿血汙傷痕的臉龐,最後落在他那雙因極度震驚和疲憊而微微顫抖的手上。她的眼神中沒有驚訝,沒有嫌棄,隻有一種深沉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悲憫與凝重。
“琬琬冒險傳訊於我,言及你可能來此。”薛濤開口,聲音清冽,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她道你身負父親血書,攜驚天秘辛,正被閹黨追殺,九死一生…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趙五心臟劇痛,急步上前,聲音嘶啞:“蘇…蘇娘子她…她如今怎樣?!蘇世伯他…”
薛濤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痛楚,她微微側過臉,避開趙五急切的目光,聲音低沉下去:“父親…已於三日前,在禦史台獄中…吞金自儘了。”
轟——!
如同晴天霹靂,狠狠劈在趙五頭頂!他踉蹌後退,撞在身後的屏風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蘇瞻…那位清正剛直、以血書誌的司業…竟然…竟然就這麼去了?!吞金自儘?!這分明是被逼至絕境的慘烈控訴!
“那琬琬呢?!”趙五的聲音因恐懼而變調。
薛濤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鎮定,但微微顫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內心的波瀾:“琬琬…自父親下獄後,便下落不明。最後一次傳訊,便是讓我在此接應你。她…她怕是凶多吉少…”她閉上眼,濃密的睫毛上沾染了細微的水光。
趙五隻覺得天旋地轉,無儘的悲憤與絕望如同毒藤般纏繞住他的心臟,幾乎要將他撕裂。蘇家…竟因他帶來的血書,遭此滅門之禍?!
“是我…是我害了他們…”他癱軟在地,淚水混合著血汙縱橫流淌,喉嚨裡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嗚咽。
“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薛濤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父親與琬琬拚死護下的證據,絕不能白費!你既已到此,便需完成他們未竟之事!告訴我,東西在哪?!”
她的目光如電,瞬間刺穿了趙五的悲痛,將他拉回殘酷的現實。
趙五猛地抬頭,對上薛濤那雙與蘇琬琬極為相似、卻更顯堅毅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用顫抖的手,從懷中最貼身的內袋裡,掏出了那個用油布緊緊包裹、浸染著汗血、卻依舊保存完好的錦囊。
“蘇司業血書副本…元載逼迫我偽造李邕公筆跡的細節…還有…還有顏公的銅符…”他將錦囊和銅符捧出,聲音因激動而哽咽,“皆…皆在於此!”
薛濤迅速接過,就著月光仔細檢視。當她看到父親那熟悉的、力透紙背卻血跡斑斑的字跡時,指尖猛地一顫,眼圈瞬間紅了,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沒有讓淚水落下。她快速瀏覽了血書內容,又查看了銅符和趙五記錄的細節,臉色越來越凝重,越來越冰冷。
“李輔國…元載…好!好!好!”她連說三個“好”字,每個字都像是從冰窖中撈出,帶著徹骨的恨意,“構陷忠良,通敵叛國,禍亂朝綱…其罪當誅九族!”
她猛地合上血書,目光灼灼地看向趙五:“你可知,如今外麵是何光景?”
趙五茫然搖頭。
“李輔國假借陛下之名,已封鎖皇城、宮城!東宮被變相軟禁!禦史台、大理寺儘被其黨羽掌控!他們正在全城搜捕你,聲稱你是史思明派來的細作,攜偽證構陷朝中重臣!凡有藏匿者,以同罪論處!”薛濤語速極快,字字驚心,“長安…已是鐵桶一般,隻進不出!”
趙五倒吸一口涼氣,渾身冰涼。元載等人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如此狠毒!這是要徹底顛倒黑白,將他打成叛徒,將所有證據定為偽證!
“那…那太子殿下…”趙五急問。
薛濤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太子殿下…此刻自身難保。李輔國以護駕為名,將北衙禁軍調至東宮外圍,美其名曰保護,實為監視囚禁!殿下即便信你,此刻也難以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