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水的夜霧漫過章華台的回廊,在青銅獸首燈台的光暈裡凝成細碎的水珠。熊旅望著案頭堆成小山的竹簡,晉國的求和文書與巴國的通商盟約層層交疊,羊皮地圖上蜿蜒的朱紅箭頭正不斷蠶食中原腹地。忽然,一枚鳳形玉佩從竹簡縫隙滑落,尾羽處凹凸不平的咬痕,讓他想起清兒兩歲那年,總愛抓著母親的配飾磨牙。
珠簾輕響,帶著藥香的風漫進殿內。樊姬赤足踩過冰涼的青磚,月白襦裙下擺掃過蟠龍柱基,鬢間銀簪隨著步伐輕顫,驚起簷角銅鈴細碎的回響。熊旅抬頭時,正撞見她發間新添的銀絲——十五年光陰,竟將太液池畔那個抱著琵琶輕笑的少女,雕琢成了楚國最堅實的後盾。
“太醫令說,這安神湯要趁熱喝。”樊姬將青瓷碗推近,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眼角細紋。熊旅突然攥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讓藥碗傾灑,褐色藥汁在玉案上蜿蜒成溪,“夠了!”他聲音沙啞,將臉埋進她頸窩,“熊審能與令尹共議國策,璿璣舌戰群儒讓魯國大夫啞口無言,熊濤的摔技連養由基都讚不絕口……有這七個孩子,楚國何愁不興?”
樊姬手腕微僵,繼而輕笑出聲。她反手握住丈夫布滿繭子的手掌,將臉貼在他虎口的疤痕上——那是三年前征討鄭國時留下的箭傷。“大王可還記得?”她聲音輕柔,“雲夢澤那場叛亂,臣妾懷著昭兒跪在宗廟三天三夜,額頭磕在青石板上,滿腦子都是您孤身犯險的模樣……”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壓抑的嬉笑。熊旅挑眉推開雕花窗欞,月光如銀練傾瀉而下。廊下四個男孩正疊羅漢般扒著窗欞,長子熊審漲紅著臉想捂住小弟熊正的嘴,二兒子熊濤卻笑得直拍兄長後背,三兒子熊昭已經摸出彈弓,瞄準廊下叮咚作響的青銅風鈴。
“都進來!”熊旅故意板起臉,嘴角卻藏不住笑意。七個孩子如雛鳥歸巢般湧進殿內,帶起一陣裹挾著青草香的風。長女羋璿璣懷中海圖卷角沾著未乾的墨跡,二女兒羋瑤腰間歪歪扭扭的箭囊上,用紅絲線繡著個缺了半筆的“楚”字,三女兒羋清揉著惺忪睡眼,襦裙下擺還沾著謄抄典籍時滴落的墨漬。
“父王!”熊濤晃著腰間新鑄的銅劍,劍穗上的虎牙墜子撞出清脆聲響,“明日演武場比箭,兒臣定要讓養由基將軍的弟子心服口服!”
“又胡鬨!”熊旅佯怒,目光卻溫柔掃過孩子們沾著草屑的衣襟,“昭兒,你那彈弓若再驚了祭祀的玄龜,便罰你去編鐘坊抄三個月樂譜!”
“父親,齊人送來的海圖有誤。”羋璿璣展開泛黃的絹帛,纖指劃過標注“蓬萊仙山”的區域,“他們說仙島有長生藥,可這圖上連岱輿、員嶠二島的方位都錯得離譜……”
“瑤兒要隨唐狡將軍巡邊!”羋瑤突然插話,臉頰因激動泛起紅暈,“女兒昨日已能拉開一石強弓,定能守護方城要塞!”
熊旅望著七張或稚嫩或堅毅的臉龐,忽覺胸中翻湧的豪情勝過當年飲馬黃河。他記得推行縣製時朝堂上的唇槍舌劍,記得邲之戰中親手斬斷晉軍帥旗的熱血,卻都不及此刻這般安心——原來比開疆拓土更動人的,是看著自己的血脈在楚國大地上茁壯成長。
“都坐下。”熊旅鋪開一卷空白竹簡,蘸著朱砂寫下“七子”二字,“審兒明日主持朝會,著重議一議宛城新煉的精鐵;璿璣與屈大夫整理周室典籍,莫要再把楚簡當琴譜……”分派事務時,他餘光瞥見樊姬倚在蟠龍柱旁淺笑,燭火搖曳間,她鬢邊銀絲與腕間玉鐲交相輝映,恍惚又是初見時那個在月下唱《關雎》的少女。
“父王,清兒能把列國錦緞做成書衣嗎?”軟糯的聲音打斷思緒。熊旅低頭,見小女兒抱著裁壞的蜀錦,烏溜溜的眼睛滿是期待。他用沾著朱砂的手指刮了刮她鼻尖,“自然!明日讓少府送十匹吳綾來,再請鄭國的繡娘教你鎖邊。”
更鼓沉沉,熊旅遣散孩子時,羋瑤突然轉身。月光勾勒出少女英姿勃勃的輪廓,她腰間佩劍在夜色中泛著冷光:“父王,等兒臣巡邊歸來,定要獵回最白的狐裘給母親!”
“好!”熊旅望著女兒遠去的背影,十年前邲之戰的記憶突然清晰——那時他站在戰車上眺望楚軍軍旗獵獵,如今卻能預見,七麵繡著“熊”字的大旗,終將插遍九州。他握住樊姬的手,在她掌心輕輕畫圈:“你看,這萬裡江山,終會有七雙手替我們守護。”
樊姬靠在他肩頭,望著庭院裡追逐嬉戲的七個身影。孩子們的笑聲驚起簷下棲鳥,撲棱棱的振翅聲與更漏滴答交織。她想起多年前巫祝占卜時說的“七子興楚”,那時她整夜撫摸著隆起的小腹,滿心都是初為人母的忐忑。
“大王,”她輕聲道,“清兒近日總指著輿圖問,為何楚國的朱紅還沒染遍天下。”
熊旅大笑,攬住她的肩望向案頭《天下輿圖》。楚國疆域正如同赤色火焰,在地圖上不斷蔓延吞噬他國墨色邊界:“告訴她,待七子長成,這九州大地上,終將隻剩一種顏色——屬於楚的赤焰紅!”
章華台的燈火漸次熄滅,唯有遠處郢都城牆的烽火依舊明滅。星光灑落,與澧水波光相映成輝,見證著這個即將一統華夏的大國,在七個孩子的嬉笑與雀躍中,正向著更遼闊的未來昂首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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